这批兵卒是为攻打积玉镇而招募,而最初李恪昭在信中对公仲廉提出的募兵请求为两万人。
短短二十余日间,无咎为此在屏城与宜阳之间来回奔走不下十次,最终只带回一万五,他对此颇为内疚。
“时间紧,舅父也算尽力了,其中有五千还是他的私兵。”无咎向李恪昭解释此事时,眼睫微垂,并不直视他的目光。
李恪昭却不急不恼,亲自替他斟了茶:“嗯。还算厚道的。”
此事上公仲廉是否尽力,李恪昭心如明镜,事实上无咎也明白。
大争乱世,甥舅间那点不远不近的血脉亲缘,有时并不足以让人有倾囊相助的决心,尤其是这种帮助需损耗自身既得利益时。
公仲廉毕竟只是李恪昭的舅父,若成功打下积玉镇,这份收复失地之功主要在李恪昭处,公仲廉能得多大回报则取决于李恪昭的态度。或者说良心。
若届时李恪昭翻脸不认人,公仲廉最多能得微薄赏赐与口头嘉奖,再有点朝野间的几分好名声而已。有鉴于此,他当然会有所顾虑与保留。
“平白少了五千人的兵力,当真无碍么?”无咎忧心忡忡,“我知道,近期卫朔望也领司金枝、连城在屏城辖下各镇各村募兵。但我听说不太顺利……”
卫朔望一行在屏城的募兵并非“不太顺利”,而是“十分不顺”。
毕竟李恪昭初来乍到,虽官员乡绅俯首,但在本地百姓中声望尚不足,难有公仲廉在宜阳地界那种一呼百应之势。
最重要的是,屏城募兵令中的“不限男女”四字使坊间乡野众说纷纭,大多数人都在观望迟疑,不懂这是在搞什么鬼。
最终共有不足百人之数的女子,因走投无路前来孤注一掷,按说这本是个好兆头。
可许多男子不信女子也能上阵杀敌,不敢与之为伍,应募兵令者仅八百左右。
屏城募兵不足一千,加上无咎带来的一万五,距李恪昭原本预期的两万人尚有四千缺口,这对于一场攻城之战来说绝非小数目。
李恪昭偏过头去,看向正在窗下小桌案前奋笔疾书的岁行云,眸底泛起柔软:“兵多兵少各有打法,她说的。”
无咎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小声问:“就这么信她?”
“不止我。”李恪昭唇角勾起笃定笑弧,与有荣焉,连坐姿都挺拔了三分。
叶冉、卫朔望、司金枝、连城,于积玉镇之战有关的主要将领人选全都信她。
说来也怪,明明大家都知她是个自小被娇养深闺的世家姑娘,可如今但凡提到谋兵布阵之事,只要她开了口,所有人都对她深信不疑。
或许是因为仪梁城外那一场恶战,她在厮杀中的智勇兼备?又或者是因她每次谈到谋兵布阵,整个人便闪着让人不得不服的光彩?说不清楚。
“她在写什么?”无咎问。
一直心无旁骛的岁行云听到这话,抬头望来:“说我吗?叶大哥在拟军府建制,我瞧着只是粗糙框架,帮忙做些增补建议。”
语毕笑笑,又低下头去,提笔蘸墨。
“叶冉催得很急么?”无咎好奇笑问,“听说卫朔望也点了你去协助司金枝他们练兵。我今日交了人,他们就带上山了,你不跟着去?”
岁行云头也不抬地满嘴跑马:“我谁啊?我可是积玉镇之战的王君钦点督军之一,得压轴上场才显分量。”
无咎面具下那双明亮眼眸迎着阳光,漾着温软浅淡的柔光。他怔怔望着窗畔的岁行云,喃声感慨:“天子王姬都没她这气势。”
说着轻笑出声,回头与李恪昭四目相对:“她平常都这般张狂的?”
“偶尔吧。”李恪昭镇定举起茶盏,悄悄遮住上扬的唇。
*****
九月廿六下午,连城等人将宜阳招来的一万五千人带到屏城东门外的山脚下扎营。
司金枝与叶明秀等人也带着从屏城招募来的一千人赶来汇合。
姗姗来迟的岁行云正好在集结完毕时赶到。
带人在此久候多时的卫朔望见人都到齐,便开始做编制划分。
屏城的八百男兵与宜阳来的一万五千人同列,再分成十五队,由司金枝、连城等人各自负责。
而一百屏城女兵交则由叶明秀与花福喜,预备带到一里外单独扎营。
宜阳来的男兵们见不但有女兵卒,竟还有女将官,交头接耳许久后终究还是闹开了。
“女子为将,真是闻所未闻!这也太荒唐了!”
“打仗那是女人的事么?!”
“卫将军,您若实在无将可点,从咱们中挑选就是,咱们中有的是打过仗的老兵。何必找女人来凑数交差?”
七嘴八舌,吵吵嚷嚷,总而言之就是四个字,不信,不服。
连城与司金枝同为主将,眼下事情既因众人不服女将而起,司金枝暂不便出面,自只能由连城出面训话,试图弹压并控制事态。
然而此刻已闹成一锅粥,他声嘶力竭的苦口婆心在万余人的喧哗中犹如石沉大海。
司金枝与叶明秀面面相觑后,提心吊胆地看着帅字旗下的卫朔望,不太确定他是否能镇住这场面。
倒也不是她们小瞧他,毕竟以往在仪梁的府中,她们虽见识过他的身手,却大都只是他协助叶冉指点她们训练,或叶冉、岁行云打打闹闹。
认真说起来,她们从未见过他真正全力以赴出手是何等实力。
事实上,李恪昭与叶冉之所以敢放心将这万余人交到卫朔望手中,绝非再无旁人可用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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