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讯而来的岁行云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沉默地跻坐在他身侧。
他的目光仍在那竹简上,只是悄无声息地伸手将岁行云的指尖收入掌心。
“你回遂锦吧,有我压阵就足够的。”岁行云低声开口。
不到万不得已,督军并无权调兵遣将,说来只是个摆设。可很多时候又必不可少。
尤其眼下他们这支一万六千人的大军几乎都是宜阳兵,若临阵没了督军,必定会影响军心士气。
“此次督军之责,本为你我二人共担。”李恪昭微微绷紧了脸。
岁行云笑着挠了挠他的掌心:“世人都说夫妻本为一体,我去便是你也去了,对吧?”
君上有疾,李恪昭身为公子回王都侍疾,这件事是任谁也无法为他代劳的。
但督军积玉镇之战,在公,岁行云本就是缙王钦点的督军之一;在私,她是缙六公子妻,非常之时代行其责也是顺理成章。
李恪昭缓缓闭上眼,掌心收得更紧。
见他仍有迟疑,岁行云接着宽慰道:“八月里进宫赴宴那回见君上还好好的,或许只是入冬后轻微抱恙而已,人上了年岁不经寒嘛。说不得你还没到遂锦,他就康复了呢?到时你再赶到积玉镇与我们会合也不迟的,打积玉镇又不是三五日就能拿下。”
李恪昭当然清楚积玉镇不是三五日就能打下的。可是……
“岁行云,你给我记牢,督军之责并非冲锋陷阵。”他的嗓音有些哑。
自主政屏城以来,他的嗓子就没怎么好过,私底下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的。
他劳心熬神有多辛苦,岁行云比谁都清楚。
她心疼地抿了抿唇,强自笑道:“那当然。我躺后方大营等着白捡一份军功就完事。”
“我还不知道你?”李恪昭睁开眼,恨恨道,“真到了必要时,只怕岁督军冲得比先锋营还快!”
岁行云反握住他的手,摇头晃脑地笑道:“不会不会。之前不都说定战术的么?到了积玉镇是围而不攻,只打援毁粮。连先锋营都不用冲,我瞎冲个什么劲?”
他俩都清楚她在避重就轻。若战局有变,该冲的还得冲,这不是谁能保证的事。
“你最好说话算话。”李恪昭咬住了牙。
“瞧不起谁啊?岁小将军一诺千金的,”岁行云抬起左手,三指并拢指天立誓,“若我背着李小六胡乱冲锋,那就罚我……”
她顿了顿,一时词穷。
在李恪昭目不转睛的瞪视下,她急中生智,脱口道:“罚我被他这样那样,一整天下不了床!”
李恪昭眼尾泛起淡淡狠戾猩红,伸手点过她竖起的三根手指,坐地起价:“三天。”
此战之后,一切都将不同,我们都要好好的等到那天。
第58章
天命十七年十二月十八, 卫朔望率大军自屏城出征。
经过十余日星夜兼程的强行军之后,兵临积玉镇城下已是天命十八年正月初二。
实地勘过地形, 进一步印证了岁行云最初提出的战术可行, 卫朔望便下令围堵积玉镇主城四门, 但围而不死、不向城中的代国守军叫阵挑战, 只频频出手断其外来粮草。
如此到了二月初七, 反是城中守军先沉不住气。守军主将派人在城头叫骂三日后,终于正式扔下战书。
这一个月来,将士们在新年伊始之际去国离乡, 任是铁汉也有三分思亲柔肠, 早盼着大战一场决出胜负, 也好早日归去。
听了城头三天叫骂,连城手下那部负责围城的宜阳兵早就怒不可遏,此时对方既正式扔下战书, 只待主帅一声令下便可攻城。
岂料主帅卫朔望的中军帐里却传出一道令来:时机未到, 不可妄动,违令者斩。
此令既出,莫说士兵们怨气冲天,就他麾下主将之一的司金枝都难以置信。
“卫将军!叶大哥说过,积玉镇本是咱们缙国的积玉镇,代国强占,咱们前来收复是师出有名!如今对方丢下战书骂阵, 咱们却按兵不前, 是要叫人笑话咱们龟缩怯战吗?!您若不放心连城, 我愿请战领兵!”
桌案后的卫朔望睨她一眼,笑着嘀咕:“火气还挺大。”
他合上面前简册,从容道:“请战不允。仍照原本战术,只毁粮,暂不攻城。”
“为何?!人家都骂得那样难听了,为何不打?”
司金枝平素是个憨厚大妞,但叶冉这么多年的教导也非白给,这种时刻,她的血性不亚于任何人,确是个猛将之才。
见他对自己的请战不为所动,似乎也并不在乎对方的叫骂,司金枝气得单手叉腰,面红耳赤。
“我知道,你如今身份不同了,性命金贵了!可你是主帅,攻城又不必你亲自拿命去填。我们卖命的人都没怕,你怕什么?!”
岁行云进帐来时正赶上这一幕,诧异瞠目:“嚯,小金姐,你要造反?”
主将指着主帅诛心,言辞间完全是在斥责其“惜命怯战”,这胆大包天的。
不过转念想想,司金枝在后世野史中可有“杀神”的诨号,一听就不是个贪生怕死的软柿子。
如今对方骂了三日又丢下战书,主帅却不允许她还手,难怪气成这样。
“我是急!哪有这样被人骂阵还不打的?都骂三天了!”司金枝又气又委屈,“你们一个主帅一个督军,总在这后头坐镇,与那城头隔着三里地,自是听不见他们骂得多难听。”
岁行云揽住司金枝的肩,向卫朔望投去同情又幸灾乐祸的一瞥:“卫将军,别跟你家公子学做锯嘴葫芦,该解释的时候多说两句,又不少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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