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时,笑容顿僵,浑身一阵冰凉。
文福庆才,孝严世寿,大道启元,光义礼传……
希夷岁氏字辈排行,这是岁行云上辈子开蒙时母亲一字字教着背到滚瓜烂熟的,她再活八辈子都不会忘。
这排行的最后是“秉朴守行”。
“所以,岁行舟,岁行云……嗯?”李恪昭指了指最末的“秉朴守行”四个字,浅淡的笑容里写满疑问。
“哈,哈,哈。”岁行云讪讪干笑,目光满屋子乱飞,甚至有种夺门而逃的冲动。
捉个鬼的小妖精,她才是被人捉住的那个小妖怪!
这李恪昭耍起心眼儿来,她着实不是对手。
五月里无咎离开屏城的那天清晨,李恪昭曾状似随口地问过她“你那位兄长姓甚名谁”。那时她以为他只是瞎吃飞醋,原来竟是套她话!
若他只知“岁行云”这个名字,她只需像从前一样,咬定是自己胡乱起的就行。左右当世女子姓名又不入家谱排行,他便是有疑心,单凭“岁行云”这孤证也难定论什么。
可有了“兄长岁行舟”这旁证,李恪昭就逮住她小辫子了!
眼下希夷山那头才排到“启”字辈!就算在同一个轮次排辈里,“行”字辈也晚了八十多辈!
这叫她怎么解释?!
此刻岁行云不想说话。她只想回到五月里那个清晨,乱拳打死那个嘴上没把门的自己。
第62章
从日落到月升,岁行云始终沉默。
仿佛有乱雷持续劈在她的天灵盖上, 两耳嗡嗡嗡, 脑中好似想了许多事,却又像什么都没想。
两世为人, 还是头回知道什么叫“六神无主、举棋不定”。
机缘之下死而复生,倒溯两千多年的光阴, 续命在自家某位悬梁自绝的先祖身上,重活了第二世。
瞧, 这事总结起来就是如此简单,几句话就能说清。可若当真将这几句话说出口, 事情会是个什么结果?天晓得。
岁行云心慌意乱地懵着,木偶似的由人摆布着吃饭、沐浴,呆愣愣被牵回寝房,默默上榻蜷进被中。
待到枕畔多了熟悉的气息与温度,那种困扰她多时的纷乱恍惚才渐渐淡去, 游离的心魂总算重归了实处。
烛火摇曳一室, 温暖昏黄的光晕中,李恪昭的神情看上去与以往并无太大不同。
他如常侧卧,展臂轻拥住她, 卸下白日在外人面前的冷静威严,神色疏懒平宁。
他的眸中映着个心虚仓皇的岁行云, 眉梢轻扬, 漫不经心地开口:“不肯说?”
岁行云轻垂眼睫避开他专注的目光。“说什么?”
语毕, 她轻啮唇角, 心中微微懊恼。
情情爱爱果然不是好东西,比世间任何诡药都更能腐蚀人的意志,无声无息间就摧毁了她的自律防线。
此刻细细回想自蔡归缙后这一年多里,她在李恪昭面前的言行一日比一日大意,根本就是破绽百出。
而她竟还一直沾沾自喜于每回临场机变的小聪明,以为自己将所有事圆得滴水不漏呢。
这人精得很,想必早就对她的异样有所揣测,才会在月余前就不动声色套了她的话,再命无咎去打听岁氏族谱以作验证。
他是个极有主张定见之人,此刻心中大约已有明确结论。其实不管她是选择坦白真相还是虚言糊弄,都无法撼动他心里那个答案。
思及此,岁行云彻底闭上了眼,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你想问什么?天道自有其不言明之法,人应始终怀有敬畏,我能告诉你的不多。”
李恪昭应了一声后,才语带试探地发问:“岁氏神巫曾说过,你见过我梦寐以求的盛世。在仪梁时你告诉我,那是指你在梦里过了短短十八载的一生。其实不是梦,可对?”
“嗯。”岁行云不敢睁眼,甚至不敢启唇,只发出了这枯燥单音。
她感觉枕边人动了动,旋即有温热趋近,成额角相抵,呼吸相闻的亲密之姿。
“呵,八十几辈后的岁氏小姑娘。”他话音低柔含笑,有着淡淡不可思议。
岁行云忍不住也跟着微弯了唇,先前还恨不能蜷成球的身躯周身已松弛稍许。
他又问:“那时,女子起名也入族谱排行,同样读书受教?”
闭上双眼听人说话时能摒弃一些无谓干扰,更易听出对方真正的心绪。
方才见他神色貌似平静,她疑心是装出的。
可此刻闭目再听,他语气、声调竟与先前神色大致契合,只是多出点好奇,显然方才并非强撑着装出的镇定给她看。
“嗯。”她再度轻应,感受到有修长手指滑进自己的指缝间,便微微松了松,任他与自己十指相扣。
“女子同样能为官、为将?”
今夜的李恪昭似个好奇稚子。问题很多,却都是些鸡零狗碎的细枝末节而已。
岁行云笑意更深,咕哝道:“若其资质确是族中翘楚,有本事在同辈中脱颖而出,为天下之主都可。”
“嗬,”李恪昭发出惊讶低呼,“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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