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避过你的对视,隽净的脸庞只看扫帚:“仔仔。”
他可能是个傻子。
司马益嘟着腮子看了曹可妍一眼,又收回来:“今天没有平时多菜吃。”
冰箱里是有菜的,季萧萧回来的周末怎么会没菜。老司马达打哈哈:“今天妈妈忙着做卫生,来不及去超市了。下次哥哥再来,让爸爸给你们露一手,你们最爱吃的红烧蒜爆青鱼。”
“冰箱里有青鱼、大蒜、干贝、茄子。青鱼大块抹上盐腌一阵,下油锅煎黄,喷少许白醋,常吃有护眼明目之效。”钟雁辞却不合适宜地开了口,他方才去洗手间出来路过的冰箱。
曹冬梅随后沉默,继而便在桌面搁下了筷子:“没事,你们一个个的都说我吧。你们吃,我先晾凉一会儿。”
说着就起身往卧室走去。咚地一声,关上了门。
这……家里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老司马达虽然很想过去安慰老婆,但两个大人不能都走,叫孩子们还怎么继续待着?
他就忙敛了下神情,笑呵呵宽慰道:“妈妈回来太累了,先让她歇会,来,大家继续吃。”
曹可妍怪罪地瞥弟弟司马益,埋怨他多嘴伤妈妈的心。司马益也自惭而株连地瞥钟雁辞,默默卯饭:又不光是他自己一个人。
……
一顿饭吃得便只听见几句尴尬没营养的对话。
吃完了饭许鹿鸣送兄弟俩下楼。路过曹冬梅房外,轻叩了下门:“妈,我送他们去完就回来洗碗。”
里面没应声。
七点多的夜晚,老式小区的树下凉意袭人,路灯也不太亮。
许鹿鸣跳到台阶下,笑问道:“雁辞今晚吃饱了没,玩得开心不?”
钟雁辞答:“饱。开心。”他说的倒是实话,一下午在许鹿鸣家里就跟丛林一样,他惬意极了。
许鹿鸣顿觉松口气。在钟雁辞的面前就这点最好,所有世事的纷杂五味或者尴尬不堪,都不需要解释,也无需回避和提及,过去了就是不在了的。
许鹿鸣就揪揪他的袖子说:“开心就好,那雁辞跟哥哥一块回去吧。”
钟洲衍正在对面的小摊上买水果,少年英挺身躯立在三轮车前,买了两个火龙果、一串香蕉还有两挂提子。
老板说:“七十三块八毛。”
他给了八十,走过来递给许鹿鸣。
许鹿鸣问:“干嘛?”
他在夜色下,总有股与白日不同的孤索,那是一种阴性的隽冷,叫人不能够多看。
语气倒没平常的讽弄,反而似带着一丝眷柔,道:“不是吃了季萧萧的,要买了还回去?”
反正此刻老底都已被看穿,许鹿鸣就不委婉地接过来,应道:“谢了。那现在你来也来过,以后我们就算扯平了。本来我就只是做雁辞一个月的伴读,跟你并没瓜葛,这之后就不要再打交道了。”
钟洲衍听得讷了一讷,他这一下午过得莫名放松,她后妈的菜做得其实也很可口。而且自认为没对许鹿鸣怎么着吧?
就算她家里挤得沙发都换不开腿,装水果的盘子就是吃饭用的盘,卫生间里窄得尿都站不直,他也没吭过气。刚才下楼还主动想到给她买水果,他堂堂一个钟氏长房大少爷,从15岁起,好像记忆里就没对谁这么谦忍过。而且还是眼前这么个平俗的角色。
少年不由得蹙眉:“许鹿鸣,你这话什么意思?就因为我说了一句你的床架破?”
果然他不经意间一二句,就能把少女的敏感与羞惭再次戳伤。
许鹿鸣正要张口回击,话音尚未出口,楼上却忽然响起杯碗碎裂的声音。
她家住四楼,这种小区还是能听见的。
老司马达耐烦地劝道:“她还小,就是个孩子,你和她有什么计较?这点儿小事不值得,气坏了自己身体就不好了。”
许鹿鸣先还以为是说司马益捣蛋,但听曹冬梅愠怒中带着切齿的哭腔说:“小事?计较?我有跟她计较过吗?这么多年司马达你自己回忆,我可有对她淡薄过一句?家里四个孩子,该什么有的、买的,全部四等分,可你看看她,她眼里有顾虑过我吗?带了那么大喇喇两个人回来,事先也不电话知会一下,家里匀不开,倒怪罪起我来,我容易?”
有隐匿的嘤呜声。
司马达长叹口气,嗓门中带了无奈:“我知道你不容易,一个人开着一间店,还要照顾家里这些孩子……那还能怎么办?所以说她还小,上完职专,大了就好了。等过后我管管。”
曹冬梅打断话,嫌恶道:“是该管管了。说她小,你看她哪里像中学生了,染头发、涂指甲,裤子不是裤子,衣服不像衣服,出去打个工不到几天,就把人老板的两个儿子都领到家里来了。萧萧不住家就算,小妍和小益这俩还小,每天眼睁睁看着她做派,以后还能学好吗?……”
许鹿鸣才知道说的是自己。原来很多事,只是因为不剖开。即便上面遮挡的只是层透明塑料,也可以当做没有,等到剖开了表面,底下却已澜沧。
忽然想起有一次在窗旁听到的话。阳台上曹冬梅用衣架勾了件内衣,问季萧萧:“这你新买的,换尺寸了?”语气里带着几许暖和的调侃。
季萧萧看着比自己圆而深的罩杯,说:“不是我的,问职高女孩。”
然后曹冬梅淡淡的语调:“都是一样的营养,这是怎长的。”
“基因不一样了,你管她?”季萧萧挂回去。
……
许鹿鸣低头看自己的牛仔裤,就觉着恨不得现在身边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她咬了下唇,笑起来道:“你听到了吧?在两个星期前,我才和你说我有个六口人的家庭,我们一家人相处愉快,可自从你出现,这一切就忽然面目全非原形毕露。而在很久以前,虽然我也一样平凡庸碌,没有人注意,可是我每天都很快乐,充满自信。直到钟洲衍你出现,我才从另一双高傲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有多么差劲,卑微与讨厌。但我不需要这样对比,我跟你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管是你的魏兰岚,还是琳,你该评定的是她们。而我,我还是乐意继续做回那只什么也不挂心的小土豆。”
夜色下女孩的脸蛋打着白光,眼睫毛很长,像掩着两汪水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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