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 / 2)

点龙笔 青浼 2733 字 13天前

只是一眼张子尧就觉得自己根本画不出。

然而事已至此,压根是骑虎难下,只能庆幸早些年被爷爷摁着脑袋在画纸上勉强学了些建筑的画法,稍稍定下神解下腰间点龙笔,笔尖在墨上轻轻沾过——

“那是谁?”

“画师。”

“我认识他,先前在墙上画了歪瓜裂枣猴的那个,那些猴儿从废墟里搬出不少好东西。”

“啊,就他啊,我当时不在,后来听二麻子同我绘声绘色地说过了一遍——居然这么年轻?看着还是个孩子。”

“是啊是啊,后来被王爷接走了,咱们就咱也没见过他——今儿个怎么又出来了?他又画画?画的什么?还是猴子么?”

“嗨呀,你们都不知道吧?王爷专程将他请过来,给我们这些将士家属画画像呢——我听说,这画好的画,过几日便由王爷亲自护送送到我儿手里了!我儿也有三四年没同家里人见面了,也不知道他还好不好……”

“啊,方才将我唤过来的那士兵大哥也是这么同我说的……呀,真是,也不早说,这些年倒是胖了些,也不知道我夫君看了会不会笑话我?”

……

街道对面那大雨都掩盖不住的讨论声传进张子尧耳朵里……

——今儿个画的不是猴子,是和猴子也没多大区别的人。

——那位大娘,你儿能不能从一堆猴子人里准确地找出哪位是他亲娘,那就要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孝敬您了。

——至于那位嚷嚷着自己变胖了的小娘子,你夫君笑不笑话你我是不知道,至少我知道检验你们是不是真爱的时候到了,乐观点,反正都是火柴人,火柴人才不分胖瘦……而且我觉得你夫君或许根本认不出那只火柴人是你?

……

张子尧在心中默默回答对面那些人的疑惑,表面上从容淡定似在认真作画,其实心理活动颇为丰富,只是他在心中疯狂与对面街道人们对答如流的同时,手中的笔倒是没停下来——一道道的墨线在画纸上晕染开来,稍加勾勒,简单的建筑便有了大概的轮廓,点龙笔沾上黑墨,在画卷上方轻轻一撒,墨点犹如雨滴般洒在洁白的画卷上……

那墨点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自行扩散,成为一道道雨痕,落在简单勾勒出的青石砖街道上。

张子尧用了一些时间将这些简单又零碎的东西添加好。

画卷上长长的一排残破建筑,勉强也将街道的原貌还原,未夸张也并未刻意隐瞒真实情况,粗略一看,倒也像是这么一回事……张子尧绘画期间,楼痕曾经走过来看过,看了眼画纸上的成品,也没说画的不咋地,只是轻声问张子尧累不累,需不需要歇一下。

张子尧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微笑道:不需要。

同时心想,等我画完那些人,估计王爷您就该想问我需不需要入土为安了。

希望到时候,您能允许我的答案不变依旧为:不需要。

张子尧拖拖拉拉画完了建筑,终于还是到了需要画人物那一刻,想到自己在花船上画的游船图被皇帝看到时皇帝的反应,张子尧只觉得这大秋天的,背部几乎都快被汗水浸湿……稍稍定了定神,他微微眯起眼抬头看向街道对面,正欲随便找个形象最简单的士兵家属开始刻画,这时候,他目光忽染停顿,猛地停留在屋檐下的某个角落——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楼痕远远地看着张子尧,所以便清楚地看见少年脸上的变化——

刚开始张子尧的脸上是没有什么表情的。

但是在某一刻,他的脸整个都僵了下来。

点龙笔从他的手中滑落,“吧嗒”一下掉在画纸上发出一声轻响。

少年黑色的瞳孔微微缩聚,双唇微启,露出了个分明是极其惊讶甚至是惊恐的表情……片刻之后,楼痕听见张子尧双唇动了动,用压抑在喉咙里极其颤抖且难以置信的低低嗓音唤了声:“娘亲?”

第45章 蜚:你别欺负他

刚开始,张子尧只当是自己日思夜想,产生幻觉,或者根本是看走了眼将一个寻常的女人看成是他的娘亲元氏——然而定眼一看,站在屋檐下那女人却身着一件素色罗裙,领口微微立起,领口开得很低,胸前偏下一股桃粉流苏自然垂落……这罗裙张子尧自然认识,这是他娘生前最喜爱的一件罗裙,死后,他亲手为她披上,让它成为了她的敛衣。

屋檐下站着的,真的是元氏!

张子尧难掩心中震惊,胸口剧烈起伏,一时间犹如在梦中又生怕这梦被自己剧烈起伏的情绪惊醒……下一刻,他就如着魔一般,扔了点龙笔一步冲入雨幕当中!

“子尧……”

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楼痕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早些时候就知道张家大少爷刚丧母未多时,举办完了丧礼便被人带到京城,如今见他喊着“娘亲”,也是莫名其妙——于是当少年突然弃笔,他也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少年扔了笔冲进雨幕中变成一个模糊的身影——

少年似跑得急了,跑到路中间地震产生的裂痕时脚下一滑狼狈摔倒在地,然而他也并未爬起,而是在大雨之中跪稳,浑身颤抖地往屋檐下某个方向重重磕了个头!

“怎么了怎么了?”

“这画师怎么突然磕起头来啦?”

“早就说这些画家诗人总是疯疯癫癫……”

屋檐下人们议论纷纷,皆道这画师画了一般突然做出这般举动莫不是疯了?然而就在他们七嘴八舌之时,忽闻鼻息之间传来一阵淡香,像是沉木烧为灰烬后那种安神的气息——

片刻,一身着白罗裙,黑发被精致挽起的贵夫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站在屋檐边缘,她撑开了手中的伞,一步迈入外头倾盆雨幕之中——街道上的积水没过了她精致的银线织布鞋,雨水将她那罗裙下摆坠得有些沉重,然而大雨之中,这妇人却丝毫不见狼狈,步伐轻盈地来到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少年跟前站定。

众目睽睽之下,那优雅妇人手中的伞微微倾斜,不顾自己的背部因此完全被大雨浇湿,用手中的伞遮在早就如落汤鸡一般的年轻画师头顶——

“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妇人嗓音温和之中带着一丝丝的心疼,然而语气却亦如少年记忆中那般总是不温不火的平静——头上冲刷而下的雨水不见了,冰凉的水珠顺着他的背脊流淌至颈脖……张子尧狠狠颤抖了下,一双眼极红,当着妇人的面,又是重重一个磕头!

啪地一声。

地上碎石泥泞飞起,泥水和血水顺着少年的额头滴落,他张开手,以跪地的姿势一把抱住面前妇人的腰,整个人抖得不像话,苍白的唇开开合合,仿佛无声地在重复念着几个字,然而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妇人微愣怔之后,唇边露出温和笑容。眼角仿佛也因此而柔和下来,她松开了手中的伞,任由它被一阵吹来的凉风带跑,雨幕之中,她亦微微弯下腰伸出双手,拦住了少年不住颤抖的肩——

雨幕之中,本该阴阳相隔的母子二人意外重聚,可惜此时所有在场之人却并不知,他们见证了怎样的一幕奇迹!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去送伞!人浇坏了你们倒是赔我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