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释空这次是真的震惊了,他微微张开了嘴瞪着慧能,仿佛想要提醒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然而慧能却并未停下,只是用平静的语气继续道:“他是否是妖,是否祸害苍生,我根本已经不在意了,只要他好。”慧能苦笑,“这样的话在佛堂说出来,总叫人觉得自己做了什么糟糕的事——”
“……”
“不说我了,”慧能站起来,恭敬地烧了柱香立于被擦的干干净净的香鼎之上,“释空,咳咳……我来的时候,你看上去做噩梦了,梦里的你一会儿在笑,十分欢喜的模样,一会儿又在哭了。”
“整日在庙中吃斋念佛,有何事喜,何事悲?”
释空想到了方才慧能说的那句“白日你的目光追随着他,晚上他出现在你的梦里”,心中微颤,突然心生惶恐,于是他垂下眼用显得有些淡漠的声音道:“一定是你看错了。”
慧能盯着身边突然低下头去的小和尚,他的脸上露出个短暂的笑容:“就当是吧。”
说罢,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喘息,只是说了这几句话上了柱香,此时此刻慧能却显露出疲惫的模样——释空看不下去伸手替他拉了拉身上披着的棉袄:“夜里风凉,师兄不在房中好好养病,怎地跑出来,真的要道歉也可以等白日随便找个师兄带话与我……”
“道歉怎么能托付别人带话。”
“我又不怪你。”
两人沉默片刻。
慧能又突然道:“释空,马上便要过年了。”
“嗯。”
“每年隆冬降临,凡间总会有大批老者或者垂死病人大限将至,就像是老人或者病者总容易在过年前后突然去世……人们都说这是因为自然要在这个时候淘汰掉陈旧,好在新的一年迎接新的生灵。”慧能淡淡道,“释空,你说我这样的人,若是就这样死了,是不是肯定不能成佛了?”
“……瞎胡说什么,不过是感染了风寒,多喝几副药便能好。”
慧能端坐着,仰起头看着他们面前那高大的佛像:“想看看佛堂里的佛像,念了半生的经,拜了一辈子的佛,一下子人生突然被打乱了,如同坠入魔道,后悔亦有,然而骨子里的快乐却颠覆了心中的负担……”
佛灯灯影摇曳。
看着似乎是要熄灭了。
于是释空站起来去看那盏佛灯,佛灯挂的高他便踮起脚,仔仔细细地用剪子将烛心剪了,与此同时他听见慧能在他身后一声叹息——
“遇见了那个人,你才知道,原来心亦可变得那样欢喜,揣测,失落……”
小和尚伸手扶了下因为他的触碰而摇晃的佛灯,佛灯稳定了下来,烛光也不再摇曳。
“释空啊。”
“嗯?”
“你看,佛祖好像也不会对我笑了,阿弥陀佛。”
“师兄说什么呢,其实这佛堂的佛像早已——”
小和尚一边说着放下手中的剪子,转过身去,话还未落这才发现在他身后披着棉袄的人便保持着跪坐在蒲团上的姿势,双手合十,手握佛珠手钏,他双眼轻轻闭合,眼睫毛投下的阴影盖去了他眼下的乌青,整个人平静又祥和的模样。
“慧能师兄?”
“……慧能师兄?”
小和尚连叫两声,见端坐于蒲团上的人丝毫没有反应,一时间脑子有些发懵——胃部仿佛也跟着沉到了脚底,他小心翼翼地来到年轻和尚跟前。又伸出那微微颤抖得不听使唤的手,在他鼻息之间探了探……
没有鼻息。
没有动静。
什么都没有了。
释空收回了手,双手合十长叹一声“阿弥陀佛”,随即转身离开佛堂——
一盏茶的时间后,寺庙内正睡得安稳的和尚们皆被一声响彻山野的撞钟声惊醒,他们迷迷糊糊从床上翻坐起开,各个都是一脸莫名——
“怎么了怎么了?”
“谁啊大半夜敲钟?”
“啊这是丧钟啊!谁敲了这东西,谁去世了?啊啊啊不会是师父……”
“呸呸呸,别乱说话!”
……
后山上。
冰冷的寒风之中,小和尚一下下地撞击着那因为冰雪仿佛变得更坚固的铜钟,直至他的虎口被震得发疼,双耳因钟声而微微嗡鸣——
【作为出家人,你有没有想过此生会有这么一人,让你仰望,尊敬,直至心生爱慕——他的喜怒哀乐时时刻刻牵动你的神经,白日里你的目光追随着他,晚上他出现在你的梦里……】
【你这样倾慕一个人。】
【你为他背叛满天神佛,颠倒一生信仰,僧不为僧,坠入他与你讲述的佛道之中。】
【……你愿意吗?】
摇晃的铜钟撞到了小和尚僵直的身体,将他撞得摇晃了下,小和尚扔开了钟桩,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抱住那口大钟——
最终却还是被撞倒在地。
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抬起麻木的双眼看着天边那轮昏黄的月,用就要被呼啸的狂风撕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我……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