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线也是砒霜中毒的主要特征。”姚妙仪叹道:“砒霜名气太大了,话本小说戏剧传闻都提到过。所以普通人心里头有毒杀的念头,第一个想到的毒物就是砒霜,却并不知砒霜中毒的症状其实很明显,最容易暴露了。”
“其实毒死人有很多种办法,还不容易察觉,比如河豚的鱼胆,泡在酒缸里,可以毒翻整整一个酒馆的人。有一种叫*母珠的相思红豆,比砒霜还毒,混在红豆里煮粥给人吃下,神不知鬼不觉,还有各种蘑菇……”
姚妙仪说起本行来,是头头是道,不过见朱棣的脸色好像不对,便收声不说了。
好歹毒!马三保听见这话,腿脚都开始哆嗦了,暗想幸亏在军营时没得罪过姚屠夫——不,是姚大夫,要不然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咳咳,虽然对镜贴花黄成了姚小姐,却依然不改以前军营姚屠夫的本色。朱棣轻咳一声,问道:“既然你确定死因是砒霜中毒,为何还面有困惑之色?”
姚妙仪指着死者的口腔和咽喉说道:“如果死者是误食或者被强行灌进砒霜,那么她的咽喉和食道肯定有腐蚀或者像灼烧的痕迹,甚至咽喉会肿的窒息而死,可是她没有。”
姚妙仪又指了指死者的耳朵,“在苏州时,曾经有过夫妻吵架,丈夫半夜乘着妻子熟睡,将砒霜灌进妻子的耳朵,使其中毒身亡的例子,街头巷尾很是议论过一阵。但我检查过她的耳朵,并无明显的痕迹。”
“那她的眼睛……”朱棣和死不瞑目的死者对视良久,杏娘眼球虽然浑浊如一潭死水,但是外表看起来还算完整,“好像也不是滴进眼睛所致。”
“嗯。”姚妙仪点点头,“这就是我疑惑不解的地方,明知她的死因,却不知凶手是如何下手的……咦?”
朱棣看着姚妙仪,“你想出来了?”
姚妙仪的目光在死者小腹处定住,“我有一个猜测,不过这个猜测太过恶毒,自己都不愿意相信这个猜测是真的。”
朱棣想了想,“比刚才灌耳朵还恶毒?”
姚妙仪沉默片刻,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问道:“接下来我会损坏死者的遗体,不知庆阳公主是否容许?”
朱棣点头,“皇姐说了,真相要紧,而且要快,死者的丈夫有不少靠山,我们困不了他多久。”
姚妙仪暗想,能够使得皇子和公主都有所忌惮,杏娘的丈夫看来来头不小啊,不禁起了好奇,她低声问道:“这狼心狗肺的男人是?”
朱棣说道:“亲兵都尉府的一个千户。”
又是亲兵都尉府!只听命于洪武帝的精锐护卫军!捉拿明教密党的主要组织!叛徒郭阳天也是在这里当千户!
此人是洪武帝的心腹,难怪朱棣和庆阳公主如此顾虑。
刺杀不了郭阳天,将另一个亲兵都尉府的千户推进死牢也是大功一件吧。
姚妙仪从医箱里拿出一柄柳叶似的小刀,锋利的刀刃在眼眸里掠过一丝寒光,“请四爷稍微转身回避一下,接下来很血腥,你会不舒服的。”
朱棣是经过饱经沙场的人,自认无所畏惧,不过看见姚妙仪掀开死者身上的白麻布,柳叶刀在死者僵直的双腿间闪耀时,他突然明白了姚妙仪刚才说太恶毒的猜测是什么!
确实太恶毒了!想想就觉得恶心、悲怆,如果猜测是真的,那么……
朱棣转过身,猛地摇了摇头,最好不是真的!否则这人间和地狱有何区别?人和畜生又有何区别?
一刻钟的功夫,姚妙仪已经剖开了死者从阴[户到子宫的部分,从子宫颈处夹出一个裹成一团的纱布球!
纱布球里,砒霜粉已经融化成了黑色的粘液,子宫颈严重腐蚀糜烂,由此毒发至全身而亡。
此等惊世骇俗的投毒方式,必定是最亲密的丈夫所为,而且是在夫妻行敦伦之乐时为之,想想就令人齿寒!
☆、第16章 身份遭疑
次日,庆阳公主府,绿色大门上的铜环被飒飒秋雨冲刷着,厅堂九间十二架,在西间的书房,朱棣和皇姐道来查案的过程和结果。
“……证据确凿,郑千户还抵赖,污蔑杏娘偷汉子,是偷情时被奸夫所杀。他是沙场老将,禁得起拷问,不过——”朱棣眼神一凛,“他在外头养的外室熬不住,全都招认了,卖出砒霜的药店掌柜也可以指认,笔录口供俱全,容不得他抵赖。”
“外室招认,说杏娘年纪大了,迟迟没有生育。郑千户就在外头养了她这个外室,生了一个儿子。但是杏娘的条件是去母留子,将外室打发的远远的,才肯承认孩子的身份。郑千户伙同外室密谋,想出这种恶毒的法子来投毒。”
庆阳公主年纪约四十如许,圆脸长眉,她是皇族年纪最长的公主,下嫁给驸马黄琛,黄琛是淮安卫的指挥使,一品武官,深得洪武帝信任,手握重兵,常年镇守在外。
“污蔑昔日宫廷女官的名誉,他胆子倒是不小。”庆阳公主冷冷一笑,“人证物证俱全,郑千户还是不肯招?”
朱棣点点头,“皇姐,三*刑过后,郑千户不肯认罪。亲军都尉府的郑指挥使已经去了宗人府要人,不过我已经将此人转移了关押地点,他暂时找不到。”
庆阳公主看着窗外顺着飞檐垂落的雨滴,一颗颗的如珍珠般饱满亮泽,可是一旦砸在坚硬石板地面上,就立刻成了无数的碎片,混进污浊的泥水中。
就像女官杏娘的一生,无论在宫廷里多么优秀、得人尊重,可是嫁做人妇后,犹如明珠蒙尘,甚至丧命在丈夫恶毒的计谋中!
想到这些,庆阳公主的眉头渐渐起了寒意,“哦?郑指挥使好大的官威啊,宗人府的宗令是太子,他也敢闯进去要人。”
洪武帝设宗人府管理皇室成员,宗令是太子朱标,二皇子朱樉和四皇子朱棣分别是左宗正和右宗正。
朱棣说道:“亲兵都尉府是父皇直辖,只听命于父皇,他们行事向来如此嚣张。郑千户是都尉府的千户,他和郑指挥使是同乡同族,一起在沙场出生入死的远房堂兄弟。”
庆阳公主问道:“太子是如何说的?”
朱棣答道:“太子说宗人府只管皇室成员,杏娘虽然当过五品尚宫,但毕竟不属于皇室。她既然死于非命,此案应该交由应天府衙门审理。”
太子言下之意,就是觉得朱棣多管闲事了。
庆阳公主嗤笑道:“你如何回答?”
朱棣说道:“我说臣弟知错了,所以早早将那人从宗人府的监狱提出去。”
太子是个聪明人,他也知道朱棣是受了庆阳公主之托,所以并没有继续追问朱棣将那人藏在何处,而是将朱棣的原话踢皮球似的转述给了赵指挥使,两头都不得罪。
庆阳公主说道:“多亏了你找的女大夫是个细心的,这么歹毒的伎俩很快被她看穿,找到了证据,倒是个人才,给她一些赏赐,现在——”
庆阳公主从紫檀西番莲座椅上站起来,走到窗前,伸出圆润的皓腕接着飞檐下珍珠般的水滴,雨滴砸在手心里,很快聚拢了一小捧雨水,“好久没有陪皇后娘娘说话了,四弟随我进宫吧。”
到了下午,郑千户直接被拖到刑场,剐了一千刀,皮肉削尽,成了人形骷髅还喘着气。族兄亲兵都尉府的郑指挥使被贬,从堂堂一品武官降职成了六品的百户,当天启程去了陕甘戍边。
案子了结。杏娘重新入殓,预备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