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街,瞻园,演武场,已经立秋了,中午依然炎热,只是早晚开始变得凉快。
徐妙仪正在和二哥徐增寿过招,从场面上来看,与其说是过招,不如说一场妹妹对哥哥毫不留情的殴打!
徐妙仪举刀旋身劈砍,徐增寿不知廉耻的就地滚了几滚,躲在刀枪如林的兵器架后面叫道:“够了!我都认输了,干嘛还要追着我打啊!”
徐妙仪隔着方天戟和□□之间的缝隙说道:“若是在战场上,你打不赢人家,认输有个屁用,人家照打不误。”
徐增寿叫道:“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上沙场半步,打死都不去!我这点三脚猫功夫,上了战场就不要叫徐增寿了,改名叫徐减寿得了!”
徐妙仪被二哥的风趣逗乐了,“爹爹说了,徐家儿郎都要去战场建功立业,不准出败类,下次北伐一定把你拉到沙场上历练,你不去他就绑着你去,所以要我在家督促你练武,你这几个月进步很大啊,连爹爹都夸你。认输不要紧,挑一样兵器,我们再来一局。”
徐增寿这几月过的很惨,要么在国子监读书,要么在家里和妹妹过招,相比而言,他宁可去读书,因为读书起码不会担心会挨揍。而妹妹一言不合就动手,刀枪棍棒都来真的,杀气腾腾,根本不像其他武师那样让着他,迁就他。
徐增寿不愧为是名将之子,天资过人,在妹妹的殴打下进步神速,可是他根本很讨厌这种进去好吧!
“还来!”徐增寿躲在兵器架后和妹妹周旋,“你要活活打死我吗?”
徐妙仪一脚将兵器架踹翻了,徐增寿赶紧抱头鼠窜,身后哗啦啦一排兵器倒下,其中一个方天戟差点砍断了他的脚后跟!
身后的徐妙仪顺手将地上的长矛往徐增寿方向踢过去,“二哥,接着长矛来一局。”
被连殴数月,徐增寿已经练出了听风辨物的本事,他熟练闪身挪开,长矛咄的一声,刺中了身前的标靶,木柄的尾端依然在弹跳,发出一阵蜂鸣。
很显然,徐妙仪这一踢根本没有留余力,徐增寿难以自信的看着妹妹,“差一点点就被穿成了糖葫芦,你知道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吗?”
徐妙仪淡淡道:“知道啊,你将是京城唯一一个在练武的时候被妹妹干掉的废物。徐家这种好面子的大族,肯定会帮忙掩盖丢人的真相,明年这个时候,你坟头长草,我依然是徐家大小姐。二哥,战场无父子,也无兄妹,一旦拿起兵器,就是你死我活。拿着长矛再来一局吧。”
看着凶残的妹妹,徐增寿连连摇头,“我不拿。”
“好啊。”徐妙仪说道,“看来二哥觉得自己长本事了,想要赤手空拳和我较量,勇气可嘉。”
徐增寿吓得又躲到箭靶子后面去,“不打了,说什么也不打了!”
徐妙仪根本不理会二哥的哀嚎,拿起了弓箭瞄准箭靶子,“二哥藏好,妹妹的飞箭马上就到。”
单薄的箭靶子是无法藏住全身的,徐增寿看着妹妹手中越来越紧绷的弓弦,知道肯定又来真的,只得叹气拔/出箭靶子上的长矛,横在胸前舞得水泼不进,以防徐妙仪放箭。
徐增寿严阵以待,徐妙仪却放下弓箭,噗呲一声笑了。徐增寿大叫道:“喂,你搞什么鬼?”
徐妙仪笑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兵不厌诈啊,二哥学着点。”
徐增寿漂亮的杏眼都气成了圆溜溜的了,气急败坏的叫道:“等过了国孝期,我就唆使父亲和大哥找一户人家,赶紧把你嫁出去!省得你整天在家折腾我!”
徐妙仪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朱棣,心下小鹿乱撞,面上却不显,反唇相讥道:“你也就这点本事了,嫁人了又怎么样?照样见你一次揍一次,揍到你能打过我为止。”
徐增寿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
徐妙仪回到闺房沐浴更衣,魏国公世子夫人陈氏来找小姑子说话,她面色凌重,屏退了众人,说道:“论理,这话不该我说,可是婆婆走的早,你大哥在军营不归家,二哥不管家里的事,只能由我这个当嫂嫂的唱黑脸说几句了。”
陈氏以前总是拐弯抹角说些打机锋的话,习惯以“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开头,让徐妙仪自己领会,徐妙仪往往回一句“不要紧,那就大嫂觉得当讲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一句话噎死人,姑嫂几次交锋后,知道徐妙仪根本不吃这套,陈氏不得不直率起来,说话开门见山。
徐妙仪说道:“嫂子喝茶,慢慢说。”
陈氏抿了一口秋茶,说道:“听你大哥说,谢家的案子已经交给刚成立的锦衣卫查了。”
徐妙仪说道:“是,由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负责。”
陈氏说道:“谢家是你外祖家,关心一些是应该的,可既然是皇上钦点的御案,连刑部的人都碰不得,你一个千金大小姐,就更不应插手了。”
徐妙仪耐着性子说道:“这是我的私事,大嫂不要管了。”
陈氏将茶碗一搁,冷着脸说道:“这怎么行?你是徐家的女儿,在室从父,你做的一切事情后果都是徐家替你承担,若是些小事也就罢了,可这是触犯龙鳞的大事,后果不堪设想,你必须收手。”
徐妙仪紧紧盯着陈氏的眼睛,“那麻烦大嫂和父兄说一声,将我从徐家除名,彻底置身事外,就一切担忧都没有了。”
陈氏大怒,“你——你怎可如此冥顽不灵!不听劝告!”
徐妙仪说道:“我是协助锦衣卫办案,只要皇上没有明言命我停止,我就永远不会停。”
这便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了,陈氏气冲冲的离开。丫鬟送上了一封信,上头落款是义妹宋秀儿,徐妙仪赶紧拆开信件,里面的字体却很陌生……
入夜,秦淮河酒楼。
“……月明星稀,朱雀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买的里八刺穿着纯白的朱子深衣,戴着飘逸的白色头巾,广袍长袖,腰间束着宽幅素锦腰带,右手摇着一面素面折扇,左手举起的夜光杯里是葡萄美酒,仙风道骨,正在对月吟诗,窗外就是波光粼粼的秦淮河,好一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
他祖母,母亲都是高丽进贡的美人,生的十分俊秀,再精心打扮起来,简直是金陵第一美少年了。
徐妙仪进屋时看见这一幕,差点被买的里八剌的诗歌酸掉了牙齿,讽刺说道:“曹操的诗,刘禅的命。世子好雅兴啊。”
买的里八刺念的就是曹操的《长歌行》,人家曹操一统天下,他却面临国破山河在,被俘虏为质子的窘境,和当年亡国的蜀国刘禅差不多。
若是别人,听到徐妙仪这句“曹操的诗,刘禅的命”恐怕要羞愤欲死了,可是买的里八刺依然保持着玉树临风的优美姿态,笑道:“深夜佳人相约,吾乐不思蜀矣!”
乐不思蜀之句也是刘禅说的,明明是他冒充了宋秀儿来信,说手里有了谢再兴案的线索,半夜约徐妙仪在酒楼等候,却信口雌黄变成了徐妙仪约他。
买的里八刺一次次让徐妙仪认识到了什么叫做不要脸,一次比一次没有底线。徐妙仪和表哥朱守谦一样,对他已经麻木了,都懒得骂他,也并不恼火,径直转身离开:“世子若要约佳人,秦淮河有的是青楼楚馆。”
买的里八刺赶紧笑嘻嘻的拦住去路,“别走啊,刚才是开玩笑的,我们好久没见,先缓和一下气氛嘛。”
徐妙仪提醒道:“世子,我们上一次见面就在前天,周王的药铺。”
“那个……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买的里八剌给徐妙仪倒上美酒,“尝尝,这是北元使者从大漠带来的葡萄酒,甘甜芬芳,颜色极艳,和大明的酒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