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圆的父母是比较传统的手艺人,二老并不懂什么叫“与时代接轨”,但随着店里年轻顾客越来越多,二老也没有多说什么。
花锦坐到绣架旁,绣着之前没有完成的功名富贵图,谭圆点了熏香放在店里,勉勉强强让这家店多了几分古韵。
在店里绣样,不仅能够引起顾客的好奇心,而且能够让他们更加相信店里的东西,都是人工手绣出来的,而不是用机器绣好,再打着手绣的旗号高价卖出。
近年随着部分年轻人对传统艺术有了关注,一些黑心商家开始贩卖情怀,拿着机绣的普通绣品,吹嘘成人工手绣,引得一些上当的客户以为,所谓的传统绣艺,也不过如此。
谭圆的妈妈,也就是花锦的师父高淑兰,常常因为这些事无可奈何的叹息。然而世界这么大,很多事并不会因为个人的意志而有所改变,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改变自己的初心,让自己手中的每个物件,都拥有其特色。
早上八九点基本上没什么客人,花锦绣了一会儿,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抬头望去,一个穿着灰白色外套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外朝内张望,他脖颈后缩,双臂不自然地垂在身后,看起来有些局促。
放下针,花锦起身走到门口:“欢迎光临,有什么需要的,请进店慢慢观看。”
男人朝她挤出一个笑,花锦注意到他把手偷偷在裤边擦了两下,才轻轻踏进门。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害怕踩坏脚下的地板,蹭坏店里的东西。
他的目光在店里转了一圈,转头见花锦没有一直盯着自己,才继续看起来。店里有时尚又复古的手提包,还有精致美丽的蜀绣高跟鞋,团扇、摆件、披风、帽子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套缩小版的凤冠霞帔。
“你们这里……有被套卖么?”男人说着不标准的普通话,转头看向花锦,“就是那种红色的龙凤呈祥被套。”
现在这个年代,被套花样式样繁多,机绣能够满足各种各样的要求。像龙凤呈祥这种手工绣花被,不仅绣的时候费心费神,而且在很多人眼里还是过时的老土东西,现在就连新婚夫妻的婚房里,也不爱用这种被套了,店里自然也不会准备这个:“不好意思,我们店里没有龙凤呈祥被。”
听到花锦的回答,中年男人似乎毫不意外,他点了点头就要往外走。
“请等一等。”花锦见男人在三月的天气也能走得满头大汗,转身在饮水机里给他接了一杯水,“您一定要买龙凤被吗?”
男人穿得略寒酸,到了这种装潢精致的小店本就放不开手脚,见漂亮的店主还给自己倒水,更是不好意地连连道谢。他眉眼间染着愁绪,皱纹在他黝黑的额头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沟壑,捧着纸杯的粗糙大手在微微颤抖。
或许是他苦闷了很久,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姑娘,也有了倾诉的想法。
“二十多年前,我跟娃儿他妈结婚,那时候我跟她说,以后有钱了,一定给她买床龙凤大红被子。可是这些年,我们为了娃儿的学费、修房钱、老人的治病钱四处奔波打工,现在她病重,我才想起当年许给她的许多承诺都没有实现。”四十多岁的男人蹲在地上,单手捂着脸痛哭起来。他哭起来的样子很不好看,甚至漏出了外套里面磨破了边的长袖衫。
“我不是东西,没用又窝囊……”男人沙哑着嗓子,“好不容易凑了些钱送她来大城市看病,医生却说她癌症晚期。啷个就这样了,啷个就这样子了。”
满面风霜的他,细数着妻子的好,说着自己如何没用,说他在这个城里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有找到妻子想要的那种龙凤被。
看到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谭圆无措地抬头看花锦,可惜花锦低着头,她看不清花锦的表情。
“听你的口音,应该是西南方城市的人吧,说不定我们还是很老乡。”花锦抬起头,把纸巾递到男人面前,“如果你真的很需要,我可以帮你赶制一套。”
龙凤大红喜被,也曾是蜀绣中很受顾客喜欢的一种东西。
人世间总会发生各种不幸的事,有病就要治这个观念,是很多普通人心里的常识。但是普通人肯定不知道,一个贫穷的家庭,愿意把病重的家属送到大城市医治,是何等的不易。
感情与人性在金钱面前,有时候不堪一击。也正是这样,才显出淳朴感情的难能可贵。
第2章 标题党
“花花?!”谭圆惊讶地看向花锦,最近她们接了几个高价定制单,只是绣这些就已经需要加班加点,现在还要绣这种大件儿东西,时间怎么够用?
中年男人见谭圆神情有异样,猜到对方可能并不想做自己这桩生意,躬着肩背搓手,小声道:“我、我愿意加钱,可不可以……”
“我给你看一看图册。”花锦把图册交给男人,没有报价,而是仔细跟男人说了不同绣法,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男人听得很认真,他翻看着图册与实物照片,犹豫再三,选了一个月左右就能做好的绣法。
给定金的时候,这个男人从外套夹层袋里掏出一个脏旧的钱夹,钱夹印着硕大的山寨商标。男人一边数钱,一边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会用手机支付,听说网络上病毒多,一不小心就能把手机里的钱偷走。”
听说现在大城市里的年轻人都喜欢用手机支付,连在路边买个小吃,都用手机扫一扫,他这老土的付钱方式,可能会不讨对方喜欢。
“现金挺好,拿在手里更有感觉。”花锦把定金收据单交给男人一份,“上面有我与同事的手机号码,有什么需要您可以联系我们。”
“谢谢,谢谢,谢谢你们。”男人连说三个谢谢,他把收据放进钱包夹层,快步消失在门外。
“花花。”等男人走远以后,谭圆才心疼道,“上次有人加三倍钱你都不愿意赶工,这次倒好,钱收得少,还要绣大件儿,难不成他真是你老乡?”
“就算是老乡也不值得你这么拼,知不知道熬夜是毁容的首席杀手?”伸手趁机摸了一把花锦的脸,“可惜了这张如花似玉,连女人都要动心的脸。”
“多谢夸奖,但我不会喜欢你的,死心吧。”花锦拍开谭圆的魔爪,把泡好的茶杯塞到谭圆手里,“去赶制你的描花首饰盒,跪安吧。”
“好的,女王大人。”谭圆笑眯眯缩到自己工作台旁边。她在刺绣上没什么天分。她妈说,她学了近十年刺绣,绣出来的东西毫无灵气。若是放在以前,她一辈子都只能做个绣工,无法成为大师。花花跟她不同,十九岁才跟她妈学习蜀绣,短短五六年时间里,绣出来的东西已是栩栩如生,被妈妈称为灵气,祖师爷赏饭吃。
对此谭圆非常高兴,她妈的手艺总算是后继有人了,而她本人更喜欢做漆器,所以这几年开始跟着她爸做漆器。
不管是漆器还是刺绣,都属于传统技艺,它们在艺术上有所共通,又有很多的不同。传统技艺行业最大的问题是技艺高强的师傅年事已高,年轻一辈的技艺人才还没培养出来,以至于青黄不接,很多绣法工艺甚至已经失传。
所以花锦在谭圆的妈妈高淑兰眼里,那就是传统艺术的火种,蜀绣未来的希望,她的正统传人。不是亲生女儿,胜是亲生女。
能了能让花锦有更多的时间赶制绣品,这一天大多时间里都是谭圆在招呼进店的客人。晚上关店以后,花锦还去谭圆家蹭了一顿宵夜,才慢悠悠往外走。
谭庆与高淑兰想留花锦在家里过夜,但是花锦不想麻烦他们一家,更害怕高姨催婚,所以找借口溜了出来。
尽管已经过了夜里十点半,这座繁华的城市仍旧很热闹,花锦走在街道上,抬头看着大厦上的灯光,感受到独属于繁华都市的那份热闹。
走了一段路,她弯腰揉了几下隐隐作疼的膝盖,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这个时间点,她不想再去等公交车,干脆网约一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