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七叶拂开乱发,目光不知落在哪里,“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你愿意说了吗?”
“是啊,我本来不愿意说。”
“我其实猜到一点。”钱绛的手落在她发顶上,“祝融只说你魂魄不全,需要伽蓝香为你引回残魂。伽蓝香燃尽之前,如果寻不回,便会出大事。”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顾朔的残魂一炷香便能引回来,我的却不行,还要时常吞噬些买香人的魂魄?”她的声音细弱的浮着,衬着这清晨格外的宁静,“我其实也算不得是龙。只是却要从很久前说起,我师父有个挚友,性喜烟气,故而时常缠着他。有一日他在海上觅得了一棵奇树,香气蔓延千里,死者闻之既活。他问我师父借了天地初火,将树制成三枚返魂香。”
钱绛并不知她为何说起远古之事,只是静静听着。
“我师父被帝喾处死那次,他用了第一枚。后来共工撞倒不周山,天塌地陷,他用第二枚救了那些凡人。第三枚,便是这个。”龙七叶撩起袖子,露出腕间的龙纹香球。
“龙子狻猊?”钱绛道。
太过久远的事,他们并不知道,却也听闻过一些,自东海起,紫气氤氲而生,烟气往东行,过境之处,死者复生。
“是。那之后,我师父便再也没有见过狻猊。他在东海盘桓数十年,最后捡到一条抱着最后一枚返魂香的小龙。”龙七叶眼角晶莹,沁出泪花,“那个就是我。”
她冰凉的手摁在钱绛嘴上,示意他不要说话。
“钱绛,我是狻猊残魂所化。我这数十年汲汲求生,都是在寻找狻猊剩下的魂魄碎片。”
钱绛拉下她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一口,“那我们便去找,金陵没有便去其他地方,走遍九州总能找到的。”
嘴角无力的勾起,“钱绛,你想过没有,找全了之后,是我,还是狻猊?”
钱绛平生头一回感受到如遭雷击的滋味,“如果不找全,会怎么样?”
“你记不得当年我的样子?”龙七叶抽回手,轻轻摸在自己脸上,“那日帝都大胜,瑟瑟的天命琴七弦截断。她说,七弦皆断是改朝换代的星象,新的帝星已经升起。然后她看着我的神情是那样吃惊。就是从这里开始烂起,黑色的,和秦淮河君一样,一摸便有大块的血肉掉下来。我甚至来不及等你,就逃回了祝融峰。不到三日,浑身都烂了,像一条被人踩扁的蚯蚓……”
“不要说了。”钱绛打断她,“七叶,不要去想了……求你了。”
“我师父便取了这最后一枚返魂香,央青帝替我制了这伽蓝香。青帝说,如果燃尽之前,可以引回所有魂魄,便能保得一命。”龙七叶说到最后有些怔怔的坐在那里,“可是引齐之后,我又是谁?”
她这会儿衣衫不整,发丝凌乱,香艳得很,钱绛却只剩心疼。
祝融座下龙女七叶,都道肆意妄为,好美酒喜交游,此刻她迷茫的坐在这里,问一句,我又是谁。
钱绛将她重新揽回怀里,“你除了是龙七叶还能是谁,凡事总要赌一赌的。”
龙七叶搂着他的脖子,如菟丝子缠绕着依附着,“……钱绛。”
日光倾城,倾的不知是哪座城。
待得午后,秦瑟瑟来串门,龙七叶和钱绛仍未起床,院里空荡荡的。
她调侃的笑道,“有些人吃了大半晚的醋,今日白日宣淫啊。”
回应她的是窗户里扔出来的一只花瓶。
秦瑟瑟拎着裙摆轻巧的闪过,吐吐舌,“小气鬼,喝凉水。”
轻安要出门买菜,一开门,门外站着黑压压的卫队,臂上都扎了绣有凤翎的黑巾,凤翎流光溢彩,和吉光光尾巴上的只有大小差别。
如果不是马车上的人说话,轻安几乎都没注意到卫队簇拥着的马车,那是一辆路上随处可见的普通马车。
“你家主人可在?咳咳……”声音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像是很勉强才把话说完整。
“在,您里面请吧。”
“还请她出来相见,只说司马易有急事。”
轻安提着菜篮子回去了,在门外将来人的话说了。
半晌,龙七叶方懒洋洋的回道,“知道了,这就去。”
秦瑟瑟逗完了龙七叶正要走,见了小狐狸难免又摸了一把,轻安耳根红红的避开她的手,秦瑟瑟笑道,“糖好不好吃?”
“还没有吃。”
“为什么?”
“太好看了,不舍得。”轻安老老实实的道。
秦瑟瑟就摸摸他的头,“早知道应该送两盒,一盒吃,一盒看。”
“别逗他了。”龙七叶打着哈欠出来,也摸摸轻安的头,“昨天休息好了吗?今天不用做饭,别累着自己。”
“还好。”轻安有些犹豫道,“客人说有急事。”
“这不是去了么。”龙七叶靠在秦瑟瑟身上,“一起吧心肝儿,你搀着我。”
她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星星点点皆是红痕,秦瑟瑟慢悠悠的瞧了一回,低声笑道,“这算不算小吵怡情?”
“你才大吵伤身过,最好不要来招惹我。”龙七叶掐了她一把。
“你再掐我,我要还手了。”
“你那天掐我两下好吗!”
一路打打闹闹方才到了门口,司马易的咳嗽声在马车外头都听得一清二楚,堪称撕心裂肺。
“太后今日怎么亲自来了?”龙七叶打趣道,却对上司马易无比郑重的眼,“七叶,出事了。”
马车驶向对岸的一处大街,越过凤翎军层层封锁,龙七叶闻到了鲜血和焦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