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霁卿指的是什么,西闲是明白的。
原先在京城之时,苏家被迫无奈跟林家解除了婚约,直到西闲大婚后,苏霁卿便也随着离开了京城。
起初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是觉着不想呆在京内,仿佛京城的空气都跟他做对,令他每喘一口,都觉着呼吸困难,迟早有一天会给生生噎死似的。
后来想了想,世人都说,腰缠三万贯,骑鹤下江南,苏霁卿又想到林家的祖籍原先就是江南,索性便一路闲逛来此。
他是个谦谦君子,文质彬彬的人,却跟江南的钟灵毓秀气息相投,很快也结交了好些知己朋友。
其中更有一位姓尹,号西园的,原先曾是在京城游历过的,两人在京内曾相处过半年,算是旧相识,如今作为本地人,当然要尽地主之谊,何况两人很是投契,所以在江南的时光,苏霁卿过的倒也舒心。
直到有一日,苏霁卿无意中听闻,雁北知州陆康发信请姑苏的一个戏班子,已经诚意请了数回,因这戏班子十分当红,在江南也隔三岔五地给高门大户或者富贵之家请过堂会,哪里肯去雁北那么僻远的地方,所以找借口推辞了好几回。
苏霁卿听了,不由地又触动了心思。尹西园是个才子,跟他又是知己,看他郁郁不乐,便询问起来。
苏霁卿自然不肯说,只是透露了想要去雁北一趟的话,只是不大方便。
尹西园是个极其聪明的人,见苏霁卿欲言又止,就知道他的心事跟雁北相关,便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随着戏班子一同前往,那样岂不是又有作伴的,又安全,且也没什么嫌隙之类。
苏霁卿略觉惊喜,可又想那戏班子并不肯去雁北,又怎么说。尹西园笑道:“你不必担心,我跟班头是最相好的。我一句话,他们就去了。”原来尹西园是个风流才子,曾也给戏班写了几处戏文,但凡他写的戏,往往广受好评,炙手可热,也算是梨园之中的红人了,所以他的话自然跟别的什么人不同。
因为苏霁卿这一念生,再加上机缘巧合,这才混迹在戏班中一并来到了雁北。
可在苏霁卿到达雁北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毕竟,这是赵宗冕的地方,而且赵宗冕又知道他跟西闲的过往,假如给赵宗冕发现他在雁北,他自己倒也罢了,却不知会给西闲带来什么后果。
所以就算是人在雁北,苏霁卿也十分的谨慎小心,尽量不去露面,心想平安无事度过这些日子,再悄无声息地走就是了,来无影去无踪,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世事就是这样的难以预料,就在西闲去陆家做客的时候,偏偏遇到了张斌闹事。
苏霁卿在后台听了这消息,几乎按捺不住即刻冲了出去。可是戏班子的人都给约束在一个地方,何况那是内院,等闲之人无法靠近。
而且才出事,陆家防备森严,于是竟然也只是一个“想见而不能见”。
但也正因为出了这件事,把苏霁卿原先的打算打了个粉碎,什么谨慎自省,统统都抛在脑后,他突然很想再见西闲一面,不管以什么方式,只要见到了她,知道她是安好的,那么他就也安心了。
恰好因为西闲喜欢这戏,陆家的人把戏班子送到了王府,对苏霁卿来说这自然就像是天时地利。
可虽然进了王府,却仍是给辖居在一处,绝不能四处乱走,因此想见的机会也十分有限。
苏霁卿思来想去,只有借着女眷们看戏的时候冒一次险了。
那日西闲看戏的时候,发现戏台上的帘子动了动,的确是苏霁卿壮着胆子偷偷地看了她一眼,那会儿他假扮做击鼓的伶人才蒙混过关。
望着戏台外坐着的女子,容貌气度,跟他记忆中的那个西闲妹妹并无两样。
没见面之前,苏霁卿觉着跟她恍若隔世,但看了一眼,又觉着……分别不过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但是她毕竟已经是王府侧妃,而且,已经有了身孕。
听说镇北王十分宠爱,而且先前在张斌挟持的时候,镇北王不惜自残来相救。
或许这已经够了。
所以在戏班提出要回江南的时候,苏霁卿想:这大概就是了断的时候了,这也是最好的结局。
可老天爷偏偏又在这时玩心突起,给了他一次做梦都意想不到的机会。
那天,苏霁卿收拾妥当,准备同戏班离开王府。
将出门的时候,一名小厮打扮的迎面而来,撞了他一下,苏霁卿脾气很好,也并不计较,只是还没回神,那小厮一声不吭地已经走了。
苏霁卿诧异之余,发现自己的手心里似乎被塞了什么东西。他惊疑不定,却也不看贸然去看,只等离开了王府,在无人的地方打开看了眼,才发现是个字条,写得是:“佳人有难,今夜子时,备车至于左侧门接应,迟则一尸两命。”
苏霁卿看了这字条,犹如五雷轰顶。
不知过了多久他平静下来,细细寻思这字条的意思。
第一,这写字条的人是在警示自己,所谓“佳人”一定就是指的西闲,毕竟王府之中并没有其他有孕的女子。
但是,西闲会有危险?既然有危险,为什么不告诉王府里的人戒备,反而对他来说?
这底下的意思或许是……危险不是来自外部,正是来自王府内部,所以才需要他。
第二,这传信的人既然把字条给了他,自然是知道了他的身份,而已知道了他跟西闲的关系。
苏霁卿简直不知自己该为“第一”担心好呢,还是为了“第二”。
毕竟苏霁卿觉着自己隐藏的天/衣无缝,没有任何人怀疑他的身份,何况他已经离开了王府,很快明日也要离开雁北了。
又有谁这样洞察明悉,暗中窥视?
一旦想到有人暗中盯着自己,而他却茫然无知,简直让人觉着不寒而栗。
接下来,就是不知道这传信之人的意图。
想来,无非是好意跟恶意。
如果是好意,西闲的确有难,而这人也的确需要苏霁卿帮忙,倒也罢了。
但如果是恶意,西闲并无危险,而这人知道苏霁卿的身份,又故意叫他如此去做……
假如苏霁卿去了,可对方却在王府门口安排伏兵,趁机将他拿下,同时再诬告他跟西闲的关系,说他要跟王妃私逃之类的,那会儿只怕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不仅他自己性命不保,还会连累西闲,往大了说,还有苏家林家。
本来苏霁卿是不打算理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