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三年大旱刚过,百姓疾苦,粮草不足,大夏军队与广平王军不约而同放下兵戈与民休息。未免再引内乱,大夏奉天帝十几年来头一次借千秋节减免全国赋税,而广平王一方则拥立白睢为帝,定都恒阳,自己手握兵权任丞相一职,同时也为庆贺新帝登基,减税三年。
自此,大黎王朝复国之路走完了一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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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帐篷中,年轻的帝王正不疾不徐写着书信。他的字迹很工整,但偶有那么几笔可见个中张狂。一旁的匣子打开着,厚厚一叠封得完好的书信放置其中,无一例外都写着“苗小柔亲启”。
——彪,月前连克数州,兵士疲累遂挂免战牌,所幸已打下永州,我可回去见你一面。两年未曾谋面,爷甚是想你。今日便去见你,想着质问一番何故两年不曾托梦,你且想好托词唬我一唬。往年用饭皆添你一双碗筷,如今有了好器皿,想问你喜欢玉的还是银的,我替你备着。话长纸短,明日再写下烦你。
少年搁笔,封好信封,将信放如匣中。每次写的信都不长,薄薄一张纸,两年下来也装满了匣子。
“来人,准备启程。”
两年过去,少年已十八,声音浑厚脸庞渐渐硬朗,站起身身高八尺,昂藏伟岸。他随身佩剑,走路虎虎生风大马金刀,气宇轩昂的乃人中龙凤。
然他路过的桌上,却还放着蛐蛐儿。
“嘿,陛下,车马已备好,请您移驾。”
白睢当即黑了脸,一眼瞥过去是个杀人的眼神:“笑个屁,朕今日回去祭拜,谁他娘敢笑一个,自己去领五十大板。”
那太监当即闭了嘴,低头小心伺候着。
谁不知道这位表面风光,内里虚无啊,整日里不是斗蛐蛐儿就是听歌赏舞的,尤爱出门打猎,军国大事一概交给广平王,不不不,交给丞相看着办。
素日里这位不仅不学无术,还没规没距和下头的人称兄道弟,大家也就跟着他嬉皮笑脸,谁知道今日触了霉头。
那太监赶紧交代下去,命下头的人都管一管自个儿的表情。
白睢抱着匣子上了车,闭眼凝神。
他当狗都快当两年了,认了广平王郭放为相父,这仰人鼻息的日子可真他娘叫人难受。书信中是万万不敢写的,有些话只能到了墓前趁没人才能跟她说一说。
陛下刚刚登基便要去一趟永州老家,永州城那边儿不久前才熄了战火,一片凋敝,不过百姓们倒是欢欣鼓舞,那些个跟白睢相熟的更是高兴得已经当官儿似的。
然还没高兴够便有告示先贴出来,将苗小柔以命相救的事迹前前后后讲个一清二楚,并令当地官员严查造谣生事者,但有污言秽语诋毁苗氏者一律收监。这一下子,爱评论她偷汉子的那帮人恨不得躲家里不出来。
苗小柔的死,是为了保陛下,也可以说是被他们逼死的,哪个人敢说一句自己曾挺身而出为她正名过。没有的,大家宁愿去相信香艳的故事,也不愿听一听真相。
这一下,只求着皇帝陛下不要追究,哪还有脸混官做。官员们同样惊若寒蝉,赶紧派人去把苗氏那野草丛生的墓打理出来。
白睢先回了白府。
故居已被当地官员张罗着打扫出来,不见一丝蛛网,也不见半个人影。说起来颇有些伤怀,白老爹的尸身,后来被官兵丢去喂了走兽。
他是后来才知,养了自己十几年的老爹,不过是太子家臣,名唤朱茂,因敬畏主子便不曾为他改姓,倒是自己斗胆改姓了白。他们一直都隐藏得很好,直到有人回京说,在永州看到一个少年,和当年的太子妃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年龄也相仿。
老爹尸身不在了,白睢想为他立个衣冠冢,却在柜子里什么也没找到,只在角落里找到白老爹喝醉酒摔伤腿时用过的一根拐杖。
“拿去,找人立个衣冠冢。让本地当官儿的择块风水宝地,风光下葬。待朕回去拟旨,暂且先封做忠义侯吧。”
下人恭敬接下来拐杖。
白睢又拐去了隔壁苗府。
里面竟也是人去楼空,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人打扫,蛛网横了四处,灰层积了三尺。两年了,苗家也经历了些变故,到底是散的散,死的死。
自苗小柔去了之后,苗夫人便一病不起,卧床拖了数月便就也去了。家中没了苗小柔照料,大小事情都得靠苗老爷亲力亲为,因与官府的关系没能处理得当,被那帮吸血虫找了个由头砍头抄了家。
双生子金凤银凤倒是早已被苗老爷送走,不知去了何处。他琢磨着定要将这两个丫头找回来,替她照顾好两个妹妹。只是这年头兵荒马乱,也不知她们可还能等到他。
到底是他连累了整个苗家,每每想到便不能安寝。
两年来撕心裂肺,叫人夜夜不安的事情,说出来也不过几句话。人死了,人散了,说得好轻松似的,要接受这个现实却好难。
曾经鲜活又熟悉的人啊,被涵盖进几句话里草草说完平生,让人好生无奈。
后来,永州城的百姓自发替苗老爷收了尸,林恒买了上等的棺材亲自将苗老爷的尸身送回老家族中安葬。
再后来,林恒在苗小柔的墓前呆了半日后便背上行囊离开了永州,听说他考了功名已在大夏做了官。
白睢久久伫立在昔日青梅的院子里,站成一块黑色的木桩子。墙角放着一排生锈的钉板,是用来防他半夜爬墙的,可惜打放在这里之后,他就没机会踩上去刺激一把。
突然好想她。
想得紧。
这失去的亲人与熟人里,最让他牵肠挂肚,最狠心不来入梦的就是她。
曾经他们在这个院子里约好要去广袤的天下走一走,可如今别说走了,那个坐在星空下品酒的女子早已去了地下。
“去墓地。”
“陛下……陛下,气风了,您披件披风再走。”
“滚。”
太监发现,他们那个疯疯癫癫玩起来饭都可以不吃的陛下,凶起来好可怕……
苗氏的墓在乡下,也没有个守墓人,寒碜地坐落在农田里,墓地周围围着菜籽。若非当地官员已经来打理过,开了条路出来,不晓得会破烂到什么地步。
“找块风水宝地,起棺重新安葬……墓碑也要改一改。”白睢亲自在坟头洒下上等好酒,酒香扑鼻,让他想起最后一次和她对饮的回忆。他还买了蜜糖果子,满满三盘摆在墓前,不怕她吃不够。
今日他不曾笑过一丝,站在他身边便能感觉到他身上压抑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