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智尧正往自己房间走,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过头来查看,脚步不停,就“嘭”地一声撞到了面前的门。他倒是没哭,只是顺势一屁股坐倒,摊开手脚,直接平躺在地板上。
江子燕无话可说,心想这儿子真的没有像自己的地方。
何绍礼这时候也从厨房走出来,手里上下晃着热好的奶瓶,他低头看了看何智尧,好脾气地抱起伪装成一颗海参的儿子,重新放到沙发上。
尽管江子燕一直提醒自己,不要粗暴地干涉何绍礼的任何教育方式,更要少说怪话。当此刻看着何智尧平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用奶嘴嘬牛奶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说:“……这奶瓶看上去好大哦。”
何绍礼解释:“胖子从小就喜欢喝牛奶。”
江子燕回想着冰箱最下面一格子那成堆摆放的奶酪,又看了眼此刻闪光的玻璃牛奶瓶,斟酌地说:“他不嫌喝牛奶很腥吗?我买一瓶500ml的牛奶,经常要喝四五天才喝完。”
他一下子笑了:“那你可以跟着胖子多喝点,他每天差不多要喝2l的鲜奶。”
江子燕默然无话,伸手过去摸了下何智尧鼓起的小白肚皮,心说她早就看出来了。这么大的空奶瓶摆在眼前,她怎么能看不出来!
趁着节前的这点时间,江子燕很快地上手了自己的工作。
她所处的是公司的媒体宣传部,两名主管,五名同级同事。所做的工作,是每日负责编译北美区科技圈的新闻,汇总独角兽企业和各种最新估值公司的信息,以及也需要就着国情,针对国外技术写点本土的创业走向。因为傅政本人留洋,他很喜欢招收同样出国回来的海归。公司里工作的都是活泼地年轻人,大多数还都是单身。
江子燕旁边坐着一名刚毕业的大学生,是做本土方向的创业编辑,叫徐周周,矮胖但个性活泼。她看江子燕收拾桌面,好奇地问她:“你是刚读完研究生?我当时也想过,要不要考研。”
江子燕并不是很喜欢和别人交谈私事的性格,随意点了点头,微笑地把桌上的零食推过去。
徐周周果然被五颜六色地包装纸吸引,转眼就忘记之前的问题。
“哇塞,你带了好多零食上班啊!”又惊喜地说,“都是进口零食!”
她微笑说:“喜欢的话,随便拿走吃吧。”
不是江子燕带了好多零食上班,而是何智尧带了好多零食去幼儿园。
今天桌上摆着的这些,都是她路上强硬从何小朋友的小书包里搜刮出来的赃物。
因为离得近,江子燕在征求过何绍礼的同意,开始亲自接儿子上下学。何智尧长得虎头虎脑,好听了说是有福气,但实际上,他确实有点像员外家的傻儿子,还是天天喂大馒头养活的类型。
她并不觉得把孩子喂胖是一种美德,于是开始有意识地削弱他随时吃零食的毛病。计划最初,就是要减少日常吃零食的总量,再减少孩子吃零食的频率,最后是加大正餐的地位。
在江子燕不动声色地搜刮他书包的时候,何智尧正新奇地趴在公交车椅子上往外看,他第一次坐公交车,感觉很新鲜,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今天口粮已经没了大半。
江子燕没有赶尽杀绝,到底还是留下了三分之一的零食,但即使这样,她拿到公司里的食物也已经足够借花献佛,让七八个同事分发好久。
“你每天包里都装这么多零食吗?”徐周周艳羡地说。
江子燕微微一笑,说:“你要是喜欢,我明天再带给你吃。”
☆、第 9 章
正式签劳务合同的时候,也需要提交体检报告。江子燕再请了半日的假去体检,何绍舒听说后,索性亲自带她去吴蜀医院的体检分部。
车停稳,江子燕刚要往里走,却被何绍舒拉住。
“先等等,我老公说他忙完了,会来体检中心门口接我们。”何绍舒懒洋洋地说,她有股顾盼生姿的神气,叫老公的时候带着些骄横和自信。
果然,没过了片刻,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矮个子疾步从远处走出来。
吴蜀的样貌,就如传言般普通,只算得上面部端正,身材有些中年人的微胖。额头宽大,眼睛炯炯有神。
“你们来早了点。”他先对何绍舒说,很普通地口吻,手自然而然地把妻子拉来身边,再从头到尾打量江子燕一遍,颔首说,“子燕,抱歉。年底忙,你回来也一直没找到机会再聚聚。”
江子燕对她曾经的主治医生只有模糊印象。此刻,迎着他清明的目光,笑着说:“姐夫。”
何绍舒在旁边也噗哧笑了声:“你俩好客气。”
整套体检项目很周密,打着吴蜀的旗号,江子燕在个别项目中便捷地插了队。但等体检结束,依旧花了快一个小时。正是快到中午的时间,体检后提供的便餐,吴蜀和人打了声招呼,也拿了杯豆浆坐在她对面。
他先谈起江子燕寄给他的片子,又问了几个常规问题,最后结论是她如今恢复状况良好,暂时无大碍。
江子燕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了若指掌,并不怎么担心。不过,她依旧把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随口问出来。
吴蜀听完后皱眉:“恢复记忆。这个,还是不太好说。”
江子燕随手拨弄着铁盘子里的素包,心不在焉地吞下去。她吃饭很慢,且不讲究。就像早已不期待答案,这只是生活的流程,每次见医生后公式化询问的一部分。
吴蜀把杯子放到桌面,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回旋一圈,郑重说:“我依旧是几年前的观点,万事有可能。你可能会逐渐恢复记忆,也有可能这辈子都想不起来过去的事情。但你唯独不可能在一夜间,恢复全部记忆。我们的大脑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同时也是最为复杂的器官,很少出现这种粗暴的奇迹。”
江子燕点了点头,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她失忆后的有段时间,频频地被白大褂接见和诊断。但对眼前平凡面孔,她细想片刻,终究没什么印象,索性先把自己针对何智尧的饮食控制计划告诉他。
吴蜀听完便温和地说:“术业有专攻,我不是营养学家,也不懂儿科。我只能说饮食习惯会影响身体,你的担心有道理。可是,即使是儿科医生,针对儿童的治疗通常也会留有余地。你想法是好的,但在短时间内不要强行戒断智尧吃零食的习惯。”顿了顿,又说,“我也会把我的意见,让邵舒转告给岳父岳母。”
江子燕脸一热。她对吴蜀说这番话时,确实存了点希望吴蜀支持的意思,毕竟他是医生,说的话总有公信力。但没想到此人心思敏锐如此,大大出乎意料。
她忽地问:“吴医生,你觉得我现在有能力独立抚养何智尧吗?”
吴蜀不由望了一眼他的前病人。他从医以来,经手的那些失忆或记忆力减退的病患,只多不少。江子燕却是诸多病人中,较为罕见从未追问过“我什么时候才会好”“我怎么才会好”“我恢复几率是多少”的类型,当她得知自己状况,问得第一个问题是,“我大脑是不是已经摔成废人了?”
其冷静可见一斑。
他略微怔住,江子燕自己就笑了,她了然如心,摆了摆手,说:“我在和姐夫开玩笑,不要跟我计较。”
吴蜀见她伤神,宽慰说:“你不在的时候,邵礼对智尧是没有话说的。”
江子燕只是一直在笑,她何尝感受不到呢?但何绍礼还那样年轻,他会有新的妻子,他们可以再生很多儿子和女儿。然而,她这辈子只能有何智尧。
吴蜀告别江子燕,返身回去找他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