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2)

萧明钰思来想去,自然很快便发现了:齐王或许对郑娥并没有太大的恶意。只是,这般一来,倒是很难理解他为何要让人把郑娥带来齐王府……萧明钰心里思忖再三,虽是想的十分清楚,觉得郑娥多半无恙,可事关郑娥,他到底还是胆战心惊的追了一路,一直等到强行闯入齐王府,亲眼看到了完好无损的郑娥,牵到郑娥的柔软的小手,他才真正放下心来,抽出空来与齐王继续周旋。

听到萧明钰那句话,齐王一直板着的脸终于有些松动,就像是破开来的面具一般现出内里的神色。他眉心轻扬,言语之间颇是复杂:“你倒是想得明白得很……”

萧明钰拉着郑娥的手,一动不动的站在堂上由着齐王上下打量。

好一会儿,齐王深深的看着堂上的两人,从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到他们面上的神情,一点也没放过。他神色几遍,终于短促的冷笑一声:“行了,也别在与我耍嘴皮子,直接把你的王妃带走吧……”

萧明钰就等着齐王这句话,闻言便打算要拉着郑娥往外去。

反倒是郑娥,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开口说了一句:“我父亲……”他的遗骸你都还没还我呢!

萧明钰这才想起自家岳父,瞥了眼齐王的面色,悄悄捏了捏郑娥的手打断了郑娥还没来及说完的话,紧接着接口说道,“侄儿这就告辞,只是不知我家岳父的遗骸,皇叔打算如何处置?”

齐王已有几分不耐,见他们两人依旧站着不动,不免更生不悦,连声音都跟着低沉了许多。他拂了拂袖子,直截了当的道:“迟些自会有人送去你家王府。”

萧明钰闻言便已明白大半,拉着郑娥给齐王行了个礼,又道:“多谢皇叔宽宏大量,我们马上就走。”说着,当真立刻就拉着郑娥往外走去。

他们才走到门槛处,一直站在后面的齐王却又忽然开了口。

他仍旧是抬头看着佛堂上的那尊弥勒佛,背对着萧明钰,似乎是自语,又仿佛是嘱咐:“这一次是你运气好,下一回可就不一定有这样的好运了。”他顿了顿,语调沉沉,似笑非笑,“自己的王妃,还是要自己护着。”

萧明钰没有应声,直接拉着郑娥的手便往外去。

郑娥这才反应过来,她随着萧明钰走了一路,到底还是忍不住,怔怔的问出口:“齐王他,究竟为什么要叫人把我拉来齐王府?”既然萧明钰一来他便干脆利落的放了人,那他为什么又要特意出来做一回恶人?作出这么多事情来?

萧明钰看了眼边上那些齐王府的人,倒也没有立刻应声。一直等到把郑娥抱上回府的马车,他才缓缓答道:“他是为了给我上一堂课,给我一个‘深刻’的教训。”

萧明钰嘴里故意把教训这两个字咬得重重的,可头却依旧埋在郑娥的肩窝处,嗅着她发上的幽香,声音听上去微微的有些沙哑,“郑家之事究竟谁的错最大且不提,齐王妃却是他的妻子。没能护住自己的妻子,大概是皇叔这一辈子最大的愧疚。”

他指尖卷起郑娥一缕秀发,低声道:“你到底姓郑……”他顿了顿,多少有些庆幸,“幸好你姓郑,否则皇叔此回说不得便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她姓郑,他姓萧。一如多年前的齐王妃与齐王。

对于齐王来说,这或许又是另一个崭新的轮回。

从某一角度来说,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萧明钰能比自己做得更好,护住自己的王妃。

郑娥原还要与萧明钰再说几句,问一问别后之事,可她才说了几句,一转头便见着萧明钰不知何时已靠在她身侧睡了过去——也不知他究竟多久没有闭过眼了,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竟是直接睡过去了。

大约是边上就靠着郑娥,萧明钰便像是收拢了爪牙、露出肚皮的野兽,一派坦然,毫无半点的心理负担。他睡得极沉,一直蹙着的眉心不知不觉间舒展开来,乌黑宛如墨画的眼睫静静的垂下来。只是这般一来,他眼下那点黛青和嘴边的青色胡渣更是难以掩饰,多少还是露出了些憔悴颜色。

郑娥看在眼里,看着看着便觉得有些心酸,白嫩的指尖在那些胡渣上轻轻的摸了摸,磨得有些疼。她左右瞧了瞧,见是无人,便自个儿动手替萧明钰调整了一下睡姿,又从边上捡了一条薄毯盖在他的身上,好叫他能睡得更舒服些。

其实,郑娥现下也颇有些疲惫,这一路上心力交瘁,此时忽然放松下来,坐在这平稳宽敞的马车里,听着萧明钰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和那绵长的呼吸声,不知不觉间竟也觉出几分少有的困意来。她犹豫了一会儿,忽然像是孩子一般的眨了眨眼睛,悄悄低头在萧明钰的唇上吻了吻。

然后,她才打了个哈欠,伸手将那条盖在萧明钰身上的毯子拉出一半来盖在自己的身上,懒洋洋的靠在萧明钰的边上,闭上眼慢慢的睡了过去。

虽说马车时而颠簸,车厢外偶尔有喧闹的人声,可他们两人躺在马车里,彼此依偎着,心里都只觉得时光格外宁静美好,再无半分烦扰,竟是这般沉沉的睡了过去。

只是,萧明钰到底没有郑娥那般的好命,马车连魏王府都还没到,他就听到有人隔着车厢唤他:“王爷,陛下有旨,请您入宫一趟。”

萧明钰在峨眉山的时候就因为类似的话上过当,这回忽而听到这话,如何敢就这般轻易的信了?他醒过神来,左右看了看,因为怕惊着边上还睡着的郑娥便先开车帘,抬手比划了个手势,让人上前来说话。

对方自是个识得眼色的,连忙快步上前来又亲手递了信物过来。

萧明钰打量了一眼,也认出这确实是皇帝身边的小内侍,好似还是黄顺的干儿子。他心里有了底,于是便点了点头,应道:“先等我把王妃送回府上,这就随你们去。”

峨眉山这一回实在是叫萧明钰有些后怕,虽是到了长安城,他也依旧不敢太过放松警惕,一直把郑娥送到王府,叫了窦嬷嬷等人服侍着郑娥回去,这才起身随着皇帝派来的人往甘露殿去。

其实,萧明钰心里头对皇帝也不是没有怨言:他之前早就传了消息给皇帝,结果皇帝却连面都没露,好似什么都不知道。眼见着他都处理完事情了,正要与自家王妃回府里头抱抱顺便睡睡,皇帝倒是立刻就派了人把他叫进宫。要说齐王府里头没有皇帝的眼线正盯着这事,他还真不信!

只是,到底是亲爹,再不讲理也得听人家的话。

萧明钰多少有些起床气,这会儿被人从媳妇温香暖玉的身边拉起来,自然更加不高兴。他这般满腹怨气的随着那几个宫里派来的内侍去了甘露殿,一直等到见了皇帝的面,那神色都还没缓和过来。

皇帝只一眼便看出了儿子的心事,他抬抬手,让边上伺候的人都退下,然后才与萧明钰点了点头,开口道:“行了,坐吧……”他见儿子仍旧板着脸,难免有些失笑,“这会儿还摆着脸,这是特特摆给朕看的?”

皇帝这做爹的主动递了台阶过来,萧明钰也不好再矫情,只得垂下头低声问道:“齐王府的事情,父皇想必都看在眼里?”他顿了顿,忽然抬眼去看皇帝,一字一句的道,“一开始就知道?”

藩王成年即就藩,齐王亦是成年藩王,还是个有战功的藩王,可他却常年留在京城。原本,这是因为太后舍不得爱子的缘故,皇帝自然也就留了哥哥下来,后来太后过世,齐王几次请辞,皇帝也依旧不愿放人。这里头或许有些兄弟情深的故事在,可依着皇帝的性子,肯定还是在齐王府留了几个眼线的。

这一回齐王府这么大动静,要说能瞒过皇帝,还真不可能。

皇帝迟疑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也不知三郎是从哪里得知了阿娥的出身,然后又告诉了你皇叔。”吴王这事其实做得也不算太漂亮,至少皇帝亦是看在眼里也没打算替他在别人跟前遮着瞒着,直接了当的道,“朕原是想要派人告诉你们一声的,可最后一想却觉得只要齐王的心结不解,这事到底还是治标不治根……”

萧明钰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父皇,他抬目看着皇帝,几乎是不敢置信的道:“所以,您就由着齐王府的人挖开李简的墓穴,险些杀死阿娥?”

“阿娥她姓郑,无论如何,齐王手下那些人是不敢真的动手的。至于齐王,看在齐王妃的份上,他总是会心软一些的。再者,朕的人也在齐王府看着呢,自是不会叫阿娥出事的。”皇帝语声沉静,抬手倒了两盏茶,递了一杯给萧明钰,慢条斯理的接口道,“其实齐王妃之事,也是齐王多年以来的心结。这么多年朕不敢轻易去动,这才一直瞒着阿娥的身世。可如今齐王既已知道,自然不能再接着瞒,也只能走这条‘不破不立’的路子。”

“至于墓穴……”皇帝的语气多少有些轻缓,“当年李简便曾劝过朕,死后万事皆空,不必太过执着。若非郑氏拦着,他恐怕原就打算化骨为灰,随着那峨眉山顶的风去看万里江山。再说,他性子疏阔,活着的时候尚且不与齐王这死脾气计较,死了自然更是不会计较。齐王多少有些执拗,经了这一回,解开心结,想来也会好些……”

萧明钰顿了顿,垂眼看着跟前那盏茶,没有说话。

皇帝抬眉一笑,眉目疏朗,神仪清俊,抿了一口手中的热茶,淡淡道:“好了,如今也算是各得其所,皆大欢喜的好事。怎地还摆这张脸?”

确实是皆大欢喜的好事。虽说开头不好,可如今郑娥身世大白,再不必瞒着旁人;齐王解了心结,不会再苦苦惦念旧仇……可萧明钰却着实是欢喜不起来,他只要一想起自己当时看见的满地鲜血还有那一路上的担惊受怕,便觉得心里沉沉的。

皇帝原也只是打算把儿子叫来,说开事情,开解开解,见他此时仍旧没有想通,便伸手拍了拍萧明钰的肩头:“朕也很喜欢阿娥,视她如女儿一般。可有时候,真到了关键时候,私情与大局总也要分得清楚。”他顿了顿,缓缓举例道,“……就像是你长兄,朕何尝不爱他,不想日日见他?可他如今还在黔州。”

萧明钰垂下眼睫,遮住了眼中沉沉的神色。

皇帝便也没再多说,只是道:“行了,回去吧。朕叫你来原就是怕你心思重,胡思乱想,这才特意与你说个清楚。阿娥此回也受了惊,你也赶紧回去吧,这几日便在府中好好陪陪她。”

萧明钰闻言便也点了点头,应道:“儿臣明白了。”

皇帝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淡淡的道:“你一贯最是聪慧懂事,有些事情,想来朕便是不说,你心里也明白。上回那本《管子》,你若得闲也多翻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