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2 / 2)

然而怀远却不再是那副哭丧着脸的表情。

“我们半斤八两啊,师姐。”他自暴自弃般地笑着:“你带的这个教主,是个假的吧?所以你明知道我们的谈话被人偷听,明知道我们一定会被抓住,却还是决定要骗我来给你们带路…你根本就没考虑过我,你把我也当成利用的工具,不是吗!”

曾善被他说得脸色阵青阵白,却依旧没有放弃最后一点努力:“怀远,你现在放了我们。等到这一切结束之后,我保证,一定和你找个地方隐居……好不好?”

“不好,不如师姐您来听听我的主意。”怀远笑着缓缓摇头,“我们先把这群五仙教的人给制伏,然后再一起去抓住真正的诺索玛。功劳我们可以平分……云苍不会滥杀无辜,也不会计较你一时糊涂犯下的过错。我还可以帮你洗掉血液里的蛊毒,一切都可以恢复原样。好不好?”

“……”

曾善已经不再说话了,她紧盯着怀远,仿佛在盯着一个陌生人。

然后,她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这是一场令人无奈的战斗。尽管结果早在两百年之前就已经尘埃落定,可是练朱弦依旧不忍心多看一眼。

他再次拈动响指,场面飞闪而过,转换到了一处宽敞的室内。

梁上垂挂着残破的幡幢,地上歪着几个蒙尘的蒲团。正中央是一尊顶天地里的大佛,金身未褪,尚且宝象尊严——正是谷外的那座破庙大殿。

与练朱弦对面而立的凤章君已经发现了他们要找的人——曾善静静地歪斜在角落里,脸色苍白,衣裳与手臂上都是鲜血淋漓。不仅如此,她的双脚都被捆绑住了,双手背在身后动弹不得。

吱呀一声,大殿的门被推开了。同样浑身血污的怀远闪身进来,眼中却满满的都是兴奋光亮。

他走到曾善身旁,献宝似地笑道:“都结束了!刚才听师兄说,五仙教已经乞和,云苍也允诺不再追究。咱们很快就可以回中原了!”

曾善几乎是仓皇地追问:“那诺索玛……教主呢?”

“不知道,可能是死了吧。”怀远露出轻蔑的神色,“那种人有什么好的,放着仙人不做,偷了东西逃下来还害死了那么多人。恐怕此刻已经被丢进鼎炉里炼成归真丹了吧?”

听见这句话,曾善突然一下子狂躁起来,挣扎着朝怀远扑去,一把将他压在下面,死死咬住了他的手臂。

她是真的发了狠劲儿在咬,紧绷着下颌,很快就有血液从伤口上流淌下来,水声津津。

怀远却反而吃吃地笑了起来:“……师姐啊,还是算了吧,你这样一点用都没有的。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从小就没有痛觉,所有一切都是我装出来的,假的,是为了让你们多看我一眼……哈哈,哈哈哈……”

如此突然的坦白让曾善松了口,她的嘴唇腥红,无比狼狈的抬起头来看着怀远,眼神从惊愕一点点硬化成一团黑暗。

“那又…与我何干!”她啐出一口鲜血。

话音刚落,只见怀远忽然原地摇晃两下,仿佛晕眩,一手扶住了脑袋:“你咬我……有毒……”

曾善又动作两下,迅速地将手脚上的绳结解开。而此时,怀远已经歪倒在地,抽搐起来。

她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死的,我的血还没毒到那种地步。”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

“……”这一路上始终紧紧跟随在她身后的练朱弦突然犹豫起来。因为走出这扇门,他不难想象即将看见什么样的场面,却想象不出究竟应该如何面对。

“走吧,别怕。”

倒是凤章君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百年后才出生的我们,不该为了百年前的事而相互怨恨。”

———

屋外天色已经破晓,晨间熹微的光线为万物罩上一层清透的水蓝色。

曾善踉踉跄跄地绕向废庙的后方,那里的山坡上就是夜游神栖居的山洞。

此时此刻,殷红的血水从坡顶一直流淌到了他们的脚前。

血水中浸泡着尸体。不止是人类的,还有巨大的蛇尸,小山似地盘曲着,逐渐僵硬。香窥里闻不见气味,但不难想见空气中必然满溢着浓浓的血腥。

一切全都是死寂,仿佛就连山风都被杀死了。

在穿过山洞的时候曾善摔倒了,并且在黑暗中跌下了好一段坡道,当她努力起身的时候,练朱弦听见了粘腻的水泽声。

这意味着整个山洞也被血液所淹没了。

黑暗山洞的尽头,不再有绿色叶片的光亮。

练朱弦睁大了眼睛,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放眼望去,曾经满目苍翠的山谷此刻一片疮痍。也许是火把引燃了枯死的灌木,大片的树林与灌丛已经成为焦土。那些曾经五光十色的叶片与花朵,如今全都变成了黑色灰烬,歪斜着堆叠起来,了无生机。

焦土之上还有人的尸体。有五仙教,也不乏中原各派。它们一个个蜷缩着,做出挣扎搏击的姿态,黑色的外壳像绽裂开,露出内里腥红的血肉。

练朱弦紧紧地跟上曾善,目不斜视,身体紧绷,手脚冰凉。

曾善的脚步越来越慢了,她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扶住腰,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一阵粗气。看得出她正在经历着极大的痛苦,不知是因为身上的伤口、腹中的真言蛊,还是内心的巨大打击。

她就这样一步一步,好不容易挪到了谷口。

或许是因为周遭寸草不生的缘故,剧毒的葬身花海躲过了火焰的吞噬,一如既往地腥红妖艳着。

曾善在巨大的“三勿”石碑前停下踉跄的脚步。不远处湍急的河道上,通往五仙教入口的平桥已经塌陷。河流对岸,几名五仙教的弟子们正在收敛遗体。

稍远些的大树底下,包括玄桐在内的几名幼童正挨挤着昏昏欲睡,他们的衣服上布满了碳黑色的灰烬,恐怕是无处容身才被冒险带了出来。

曾善走到河边上,终于体力不支跪倒在地。可她还是竭尽力气,向着河对岸大声询问:“……教主呢?!!”

那几个人循声朝这边看过来,顿时流露出了憎恶的神色。

“你怎么还有脸回来?你这条云苍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