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1 / 2)

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傻孩子。马车顶上的凤章君发出了一声叹息。

马车里的小华则仿佛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脑袋,目光在半空中兜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了阿蜒的脸上。

他还凑上来仔细看了看:“你的眼睛…好像是绿色的?”

“怎么?”阿蜒的笑容又陡然消失了,变成了一点点的忐忑,“听说我的母亲是个胡人。绿色的眼睛…很难看?”

“不,哪里有的事?明明特别好看。”

这一次,车顶上的凤章君与车里的小华又异口同声地,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

这天晚上,将近子夜时分,马车队才在大山深处的一座废弃宅院前停下。

从蛮子他们的交谈里可以得知,这在过去也是一处贼窝,十几年前被官兵清缴了。为防止后人死灰复燃,官差便将大多数建筑付之一炬,甚至连井水也填住了。据说那些被砍头处死的盗匪们如今还埋在附近,一到夜里就外出作祟,因此整座山头几乎人迹罕至。

当然,并没有人真正地见过那些鬼怪。

孩子们一个个被从马车里揪出来,由匪徒监视着,在废宅的院子里整理出一片过夜的场地,然后捡拾枯枝,生火做饭。

因为小华还装作不知情的模样,那群匪徒竟也不去使唤他,反倒与他攀谈起来,借以摸清他的身价底细。

趁着匪徒们与小华攀谈的的时机,阿蜒悄悄走近了贮水的马车。

从柳泉城到目的地池州港,最快也需要将近十日。这一路上虽然并不是什么戈壁沙海、盐碱荒漠,但是饮水问题依旧不容小觑。夏季雨水丰沛,水藻繁茂,池塘河流时常腐臭浑浊。水中更有可能混着铜丝蛇、水黾等的虫卵,成虫寄宿于人体内,轻则致病,重则甚至可能会出眼耳口鼻之中爬出来。

为了避免疫病,匪首特意命人在队尾马车上放了一口巨大的牛皮贮水囊,专待途径村庄或者泉眼时,大量储存相对清洁的水源。

趁人不备,阿蜒偷偷地摸上马车,接近了那口巨大的水囊。

他曾经拍胸脯保证,一定会有办法让小华逃走,而事实也证明,他的确做出了一个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大胆计划。

刚才在马车上,除去帮忙分发小华送给大家的点心之外,阿蜒的手上始终没有停顿。他用一块锋利的小石片一口气削出六七根尖锐的木棍,拿在手里互相比较,最终选择了一根藏进衣袖里。

此时此刻,他便将这根削好的木棍掏出来,摸到水囊与马车厢壁之间的死角处,用力在水囊上扎了几个小洞。

经过半天的消耗,水囊里的水只剩下了浅浅一层,破洞扎在水面以上,尚不至于这么早就漏出水来。但是等到明天重新蓄满水之后,高于这些小洞的水就会在神不知鬼不觉间悄然流失,又只剩下浅浅的一层。

根据阿晴事先从匪徒那边偷听来的行进计划,今晚在废弃宅院过上一夜之后,明天午时车队会抵达一处山脚村庄,进行水源的补给。

按照阿蜒的想法,但凡是这些匪徒主动选择的补给村庄,村里头肯定会有如癞施这样的人渣为虎作伥,想要逃走难度极大。因此必须在中途制造意外和偶然,绝不能让那些混蛋掌握主动权。

而根据他的计划,加满水之后一个时辰内,皮囊里的水就会流失至小孔位置。那时的车队距离村庄已有一段距离,无法回头补给;而推断时间又恰恰正是午后炎热之际,匪徒们逼不得已,一定会就近寻找替代水源。

当然还有更加关键的一点:他必须将这场漏水事故,安排得妥帖自然,令人绝不会责怪到他们这些孩子的头上。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有一样“道具”是必不可少的。

阿蜒从腰间解下了一个用破衣服缝成的粗布口袋,竟从里面提出了一只肚子鼓鼓囊囊的死耗子。

他将这只死老鼠丢在车厢死角里头,如此一来,便将皮囊的破漏伪装成了一场鼠患造成的意外——反正善果寺里鼠蚁成灾,匪徒们甚至还因为炭烤了一窝小耗子而被鼠群报复过。

布置完所有一切之后,阿蜒却没有立刻离开马车。他站在水囊边上,向水里看去,紧攥着的右手正在微微颤抖。

始终紧跟在他身边的凤章君,已经看见了阿蜒小手里攥着的东西——慧空生前赠送给他的那瓶毒``药。

是的,他还有另外一种选择:将毒``药加入在饮用水里,杀死所有喝水的人。

但是阿蜒最终还是没有做出这个决定,或许正如慧空生前所说的那样,杀人其实并不难,难的是做出杀人的决定。

————

好一通忙碌之后,今晚的宿营地勉强算是布置好了。在废墟的宅院里,马车围成一圈阻挡在外,匪徒们各自三五成群,围着篝火而坐;而这些篝火又将孩子们圈在了最中央。

在忍受了将近一整天的饥饿之后,孩子们终于得到了今天唯一的一餐:稀粥以及硬得跟石头没什么区别的馒头。

孩子们全都精疲力尽,没人舍得白费力气去抱怨和争取。大家将东西均分之后草草果腹,而后在匪徒们的监视之下原地躺倒休息。

阿蜒与小华躺在了一起,趁着短暂的睡前时间,小声地为了明天的计划做着最后的沟通和润色。然后就这样保持着头碰着头的亲密姿势,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

凤章君一直坐在他们身旁,静静守护着他们两个人的睡颜。

也许是在善果寺里常年养成的习惯,阿蜒睡得并不踏实。更何况他的脸颊还高高地肿起着,与地面或者胳膊稍稍碰触就疼得皱起眉头。

凤章君想了一想,试探着将手伸向了小华腰间那个其貌不扬的小布囊,摸出了那一小盒药膏,用手指蘸取了一些,抹向阿蜒那高高肿起的脸颊。

隔着一层厚厚的药膏,他触碰到了阿蜒的脸颊——那是一种久违了的、熟悉的感觉,令他顿时回想起来,当年的自己其实也做过一模一样的事。

药膏看起来的确有效,阿蜒很快就停止了难受的辗转反侧,舒服的进入了酣眠。

——

不甚舒适的一夜过后,匪徒们的呼喝声伴随着日光一同到来。为了能够在今天中午赶到下一个落脚补给的村庄,他们必须立即动身。

孩子们被重新赶回到了马车上,开始了长达两、三个时辰,憋闷、潮湿、炎热的可怕行程。

毫不意外地,途中有几个孩子中了暑,在小华的高声抗议之下,车队短暂停歇过一次,但孩子们也只不过得到了几口清水,以及半盏茶的透气时间。

正如阿蜒之前预测的那样,车队一直都在大山深处穿行,即便成功逃跑,对他们这个年龄的孩童而言,恐怕也很难存活下来。

小不忍则乱大谋。好在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光景,他们就抵达了中午歇脚补给的小村庄。

从地形上来看,这座村庄恰好位于他们连夜翻越的大山脚下。而过了这个村之后,放眼望去便是一望无际的坦荡平原。

虽然并不清楚确切的地名,但就连阿蜒这样的七岁孩童都知道,这么好的地方,肯定会有很多村庄、住着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