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怪物夺走了你们至信、至亲、至爱之人,也夺走了我教曾经的教主,制造了两百年前的那场惨剧,害死了我教无数的手足弟兄……数千年来,我们一直与鬼魂相斗、与妖怪相争,甚至同为人类也要互相倾轧、拼个你死我活。可这一切又是为什么?我们不惜付出生命为代价去追求的究竟是什么?我们苦苦追求的成仙之道,是一条死路;我们日夜膜拜的得道上仙,是一群怪物……而人鬼妖魅,不过只是被那群怪物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食粮!这样的上界,这样的仙人,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说罢,他从腰间抽出软剑在手,转身朝法墙奔去。紧随其后的,自然是李天权与燕英、子晴兄弟二人。
余下众人虽然依旧鸦雀无声,可目光闪烁之间,已是满满的触动。还有一些人则转向了东仙源的掌门,余蝶影。
而余蝶影则抬起头来,深深凝视了一眼荆棘上高悬的长剑,然后从自己腰间剑鞘中拔出了与之极为相似的佩剑,直指前方。
“……应该做个了断了。”
———
苦撑数个时辰的法宗弟子们大多已经濒临极限。他们一个个蜷缩着身体、面露痛苦之色,却依旧恪尽职守、寸步不离。
突然间,只听一声裂帛之响,其中一人手中所执的引魂幡竟凭空裂做两半,紧接着又蹿起一尺余高的青紫色火焰。阴风吹拂,那火焰竟又开始向着四周蔓延!
本已不甚牢固的法墙瞬间坍塌了一角,几只蹲守于墙外的怪物顿时一拥而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银亮月色射向近处的一头怪物,从后肩扎入,又从胸前透出。
紧接着,看似柔软的月光突然改变了形状,化作一道充满了倒刺的长鞭,只轻轻向后一勾,就死死钩住了怪物的身躯。
而这道月光的掌握者,已如鬼魅一般飘然而至。
练朱弦将手指在剑刃上轻轻一抹,几粒殷红血珠便沿着剑身飞快向前滚落,不消片刻功夫,便渗入到了怪物的伤口之中。
几乎就在血液融入的同一时刻,怪物一手抓住伤口中的软剑,使劲拉扯,竟是不惜冒着剐肉的剧痛,也要将练朱弦拽到自己身旁!
可它没能够继续造成任何的威胁——三道身影从练朱弦身后闪出,是燕英与子晴一左一右地冲上前去,而李天权已经执剑在手,一跃而起,直逼怪物面门!
但最终的致命一击,却来自于怪物自身。
发生在巨大身躯上的强烈痉挛突如其来,却又早已在练朱弦的预料当中。不过片刻功夫,怪物的身形就已经发生了明显畸变,并不断地从内部迸发出炙热的浆液。
不过,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法墙已经彻底失守了,法宗弟子们纷纷后退防御。而在他们面前,越来越多的“仙人”正群集起来,散发出狂涛般汹涌的杀气。
就在这时,练朱弦听见身后传来了急促纷乱的脚步声。
黄衫的东仙源弟子冲上来了,猿臂轻舒,万千剑花绽放;西仙源的巡守巫女也来了,兰指微翘,魂灯劫火漫天。云苍派的弟子们虽然存有困惑,但是骨血之中秉持的道义之心尚在,此刻便也暂且抛下彷徨,展开剑阵护下许多人。
还有更多更多的门派,也全都不甘人后、义无反顾地杀将上来,与那些怪物战作一团!
原本昏黑惨淡的荒凉世界,骤然填满了嘈杂洪大的杀伐之音。妖气、杀气、剑气以及其他各种清浊有别的气息,冲突缠斗着,碰撞出壮丽却又恐怖的死生之光!
鏖战之中,每一个人都紧张到了极限。任何一点行差踏错都有可能招致无法承受的可怕后果。
也正因此并没有人觉察到,远在战场后方、山洞的入口处,有一大群已经闯入法宗城内的怪物,陡然杀了一个回马枪,正试图悄无声息地偷袭。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半空中只听得一声婉转凤鸣,如同从九天之上俯冲而落。练朱弦立刻挥开了近身的怪物。他循声望去,恰好看见山洞入口处亮起一大片异常瑰丽的火光,夹杂着几头怪物痛苦万状的哀嚎!
冲天而起的火光还照出了不远处的一片紫黑浓雾,有亮紫色的闪电在雾中游走。突然间浓雾散尽,只见妙玄子立在中央,周围是几具怪物残尸。
宗主现身,从容压阵——对于本已处于劣势的法宗众人而言,这显然是一种莫大的激励。而凤章君的到来,更无疑鼓舞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奋力一击解决掉面前的敌手,练朱弦不顾一切地朝凤章君奔来。
与此同时,只听凤鸣声声,剑气凌厉而至,为他清扫着路上所有障碍。
前方,更多的怪物还在蜂拥而至,不过练朱弦毫无惧色。
只见他手中银光甩动,瞬间撕开了一道突破口,然后足尖轻点,一跃而起,径直朝着凤章君飞去。
两人相遇的瞬间,金色剑阵飞快张开,蓝紫色的蛊毒烟尘扬起,同时袭向四周怪物。
无所谓前世因果,不计较未来得失,只要他们并肩携手,在这一刻,他们便是所向披靡。
————
这场史无前例的鏖战,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
这是一场惨胜——中原的各大门派伤亡惨重,各种残缺不全的遗体与兵器散落遍地,冰凉的空气里弥漫着血腥。
而当最后一只怪物倒下后,人们陆续停下了动作,却没有任何人发出任何声响,只是略显茫然地继续望向着四方。
战事的喧嚣已经远去,黑暗与死寂卷土重来。只不过此刻的虚空,已经不再令人胆寒。
最后一次甩去剑身上残留的血迹,突然放松下来的练朱弦感觉到了一阵疲倦。几乎是条件反射,他将寻求依靠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凤章君。
白发金瞳的男人虽然也面有疲色,却立刻朝着练朱弦走来,而且每迈出一步,脸上的疲惫就少一些,取而代之的则是平静与温柔。
及至到了近前,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凤章君伸手抚摸着练朱弦的脸庞,用拇指替他拭去残留的血渍,然后低头在他额前烙下一吻。
练朱弦双手扶住凤章君的肩膀,与他以额向抵,然后用力做了一个深呼吸:“终于啊,全都结束了……”
“或许还没有。”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凤章君将视线转向右侧。
那片曾经巨大壮观的忘忧树林,此刻已经化作了一片枯焦的荆棘,树下已被血海所浸泡。
“师父……”
这或许是凤章君最后一次唤出这个称呼,百般愁绪、无尽伤怀,唯在不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