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这些女子, 两人又去看了四个总旗与冯家五人。孙昊和高勇恢复得不错,除了脸色略白之外,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地方不对了。
周二断了两根手指头,他失去的是无名指和小指, 相对来说,失去它们比失去其它手指的影响还算好,伤口没有感染,愈合状况良好。不过疼是一定的,两人到的时候,周二正一身酒气的呼呼大睡中,实在是疼痛难忍,只能用喝酒麻醉自己。
薛武贵却不过是太好……他是烧伤,这大夏天的本来烧伤就是最受罪的,他烧伤还遍及半张脸,半个脖子,以及整个左肩膀。伤口已经有些化脓,人也因为发烧而昏昏沉沉的。
四人被安置的也是不错的地方,卢斯和冯铮问他们可愿意搬到自己那里,庆幸的两个人都摇头表示拒绝——他们那地方距离靖王府太近,他们也见过靖王,觉得那位王爷威仪太过,太吓人了。听说靖王经常去看两位无常司的主官,他们还是免了吧。就在这呆着,挺好的。
卢斯和冯铮:“……”
靖王挺好的啊,人家怎么威仪太过了?还什么经常去……就去了一次好吗?!
不过属下不愿意,两人也没强迫。
冯家五人倒是无恙,不过他们的人也是伤亡惨重。不过带人出来的冯大很淡然,表示她们临出来的时候,已经把家产都卖掉了,这些更出来的人,都已经分得了一份安家费,卖命钱——看他们的态度,若非是发现卢斯和冯铮在自责,这事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临走,五兄弟表示,不管别人如何,他们希望留在这里,杀蒙元人。
至于另外带着人来的周开……那家伙开战没多久就带着人跑了,看来,他是终于明白了两军交战跟江湖械斗的不同。
又去看了其他无常司的伤兵,两人体力就顶不住了,就此作罢。
到了家里,洗洗睡了,再起来,没事干的两个人,吃着点心喝着茶,不知不觉又开始讨论案情。
卢斯:“且不说陈大人到底是不是被换了。魏家之前的表现也算是老谋深算,而且一家子虽然贪婪,可还算识时务。你说他们应该也是看见了靖王跟陈大人之间感情的。这要是普通的大户人家,长辈不愿意看见晚辈跟奴仆厮混,干出这种事还说的通。但靖王身份不同,魏家就不知道自己这是干傻事,会让之前靖王对他的好印象一扫而空吗?”
冯铮一怔,放下了手里咬了一半的点心:“确实……”这是他之前没想过,“而且听靖王爷的意思,当时应当是魏家主动提出来,让陈大人到他们家里去养病的,这更是让王爷恨上加很了吧?其实若只想弄走陈大人,那不提什么照顾,等王爷走了,再行手段将人诓骗出来,不是更稳妥?”
“魏家比较像是放长线钓大鱼的。”卢斯把冯铮放下的那块点心拿过来,在他咬过的地方舔了又舔,看冯铮红了耳朵,这才满意的一口吞下,“这么一说,把人卖掉也是奇怪,直接杀了不好吗?”
谈论来去,两人的结论就是,魏家跟陈同之间,怕是还有别的隐情。但他们也不确定,这跟陈同的真实身世是否相关。
这天下午,靖王府那边派车来接,两人坐上车就去了。想到只有闻名从未见面的陈同,两个人都敬佩非常,如今都有些兴奋,可是再一想他们的询问即将让他重回那段凄惨的往事,却又有些愧疚。
昱朝的审美本身就很是古朴大方,靖王府地处边镇,更是少见奢靡。王府的面积也不大,不见小桥流水,只有大树教场。
一身便装的靖王在二道门迎到了他们,带着两人直到了后院的小花厅,三人一进门,便有坐在那里的消瘦男子站了起来:“卢将军,冯将军,在下陈同,久仰大名。”
应该说……陈同已经半点也没有卢斯和冯铮想象中的,这个人该有的风采了。他瘦得厉害,面颊都凹陷了下去,显得眼睛很大,可却眼球浑浊,他头发枯黄稀少,嘴唇惨白,就是站起来行礼拱手,如此简单的动作依然让他双手哆嗦,而且声音底气不足,这是个比他们俩这伤员看起来还凄惨的病夫。
可两人非但没觉得失望,反而只觉得——造孽啊!陈同显然是身体亏虚得太厉害,养不起来了,甚至……命不久矣。要不然靖王是那个样子呢?易地而处,要是卢斯/冯铮变成了这样,他们俩怕是还比不上靖王呢。毕竟,靖王现在可依然是前线的主帅,帅军抗战,他们到那时候可是绝对无心正事的。
“陈大人客气了。”两人还礼,视线小心翼翼的在靖王和陈同之间划过,两人都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同情来,即使,他们俩本该是一对幸福无边的神仙眷侣……
“王爷,还请让我与两位将军私下里谈一谈。”陈同笑着对靖王点点头。
“行,一会吃饭我再过来。”靖王挺干脆的站了起来,可临走却还要摸一摸陈同的额头,大概是发现他体温正常,这才笑着离开。
只是不发烧,都已经是一件让靖王开心的事情了。
靖王走出去一会,陈同长叹一声,喝了一口面前的茶:“二位将军此次运粮,一路坎坷,真是辛苦了。本来该是在下亲去一趟,道谢的,结果却让反而两位前来,实在是失利了。”
“我等不过是职责所在,陈大人不必挂怀。”
“直接叫在下陈同吧。我身上并无官位,只是个白身。”陈同举起茶壶,欲给两人倒茶,冯铮要接过来,他躲了一下,冯铮看他那哆哆嗦嗦的胳膊也不与他争抢,只是端起自己的茶杯,好让他沏茶沏得方便点。
放下茶壶,陈同额头上已经见汗了:“我这样子,两位将军怕是也看出来,我命不久矣。”
“陈大……陈兄,你可知自己是害了什么病?”卢斯问,又一次后悔自己没好好学习念医科。
“不知道是什么病,只是这些年来我腹痛越发严重而已,本来当年……”陈同摇摇头,“算啦,好汉不提当年勇。”
“陈兄可请了宫中御医来看?又或者是去南方休养?”冯铮问。
“请了,如今还有皇上派来的两位老大人在府里住着,至于去南方……我真是不喜欢南方……”
两人一想也明白而来,他从煤矿里逃了出来,可身上不只是身无分文,也没有证明身份的文牒,可能最开始还有私矿的打手老板追在后头,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在那边的经历,怕是很不愉快。不过,林老变态那地方已经是北方了,看来南北都没让陈同留下多好的回忆。
“况且,不但是我该向两位道谢,反而要两位过来,王爷怕是还有件事,要麻烦两位吧?”
两人对视一眼,他们也猜到了,陈同不会一无所觉,果然如此。两人也不否认,冯铮应下了:“说不得麻烦,同样是我等职责所在。”
陈同看着面前碗中的茶,默不作语,卢斯和冯铮也不多言,静静等着。半晌之后,陈同道:“不怕两位笑话,现如今我这幅样子,有时候忍不住想,我要是个女子就好了,至少现在应该能给他留个孩子做念想。可是,我若是个女子,那怕是连与他认识都认识不了的啊……不,无论我是男还是女,从一开始,他要是不认识我,那就好了。”
他这话对卢斯和冯铮说,是交浅言深了。可除了他们俩之外,这种心情,他不能对任何其他认识的人表露。那些人即便会替他保守秘密,但在日常中万一流露出来呢?他们可是都生活在石城的。他不想让靖王知道自己的想法,不想让靖王伤心,不想让靖王痛苦,因为那个人,现在已经无比痛苦了。他是天之骄子,可现被折磨得早早白了发。
“陈兄,其实王爷很幸福。”卢斯突然道,“他心里不空,有一个你把里头填得满满地,不管你是死是活,他心里的那个地方,都不会空出来。当然,如果你死了,他心里的那地方可能会疼,可能会冷,但摸着胸口,闭着眼想着你,就不疼也不冷了。”
冯铮听卢斯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又觉得自己这时笑不太合适,因为微微偏着头,遮挡自己的表情,可通红通红的耳朵却忘了一样藏起来。
看来是没人跟陈同说过这样的话,他有些意外的看着卢斯,忍不住思索他的话。
卢斯却还没说完,他偷偷的伸手在桌子下面拉住了冯铮的手,冯铮没躲他,反而卢斯的手一蹭他的手背,就主动握了过来:“陈兄,不管你是不是要死了,不管你是不是身上疼心里也疼,你既然爱他,那就不要说什么要是不认识了,你真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人能够比你更爱他,或者有一个让他比爱你更爱的人吗?如果没有,那跟他在一块,你就得快乐。你都是伤痕累累了,他难道就是完好无损的吗?如果你觉得有,那……我也没办法了。”
卢斯前头说得情绪激昂,最后一句话却泄了底气。
陈同前头听得眼睛发亮,蜡黄的双颊也露出些红晕,听到他最后一句话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的时候还把自己呛住了咳咳咳嗽起来。
卢斯和冯铮大惊,赶紧帮他顺着前胸和后背,不过两人刚上手的时候都忍不住一颤,一手的骨头架子,摸起来硌手,就是陈同这样子的。
陈同缓过来,两人也松了口气,只是没坐回去,冯铮道:“陈兄,要不然我俩改日再来?”
就这么咳嗽几声,刚才的那股子兴奋一下去,陈同已经是满脸的虚汗,呼吸都带喘了,他摆摆手,慢慢调匀了自己的呼吸:“今日多谢卢贤弟这一番良言,之前是我想得左了,险些自以为是,害人又害己。多谢,多谢。”
陈同谢了又谢,两人不知道,但他自己知道,别看他表面上依旧笑面生死,坚持求生。其实看着早生华发的靖王,他已经有了厌世的意思。大夫诊治之后,也说他郁结在心……想到这里,陈同猛然醒悟,靖王是误会了让他郁结的心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