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可是捕快出身啊, 公堂上那点事, 能不懂吗?杀威棒一棒子打出去,量刑轻重都是掌握在捕快手里的。徐氏是得挨打, 可只要手下稍微轻一点,人就只是伤,这死在了公堂上,那含义就深了点。
“两位将军不要误会,公堂上之上绝对没有什么苟且。徐氏……早年间身子就不好, 气血两虚,旁人受得住的杀威棒,她不见得能受住。”
不过, 这也都是顾大人自己说的。
徐氏身死, 顾大人当场表示愿意将徐氏收敛, 安葬于徐家祖坟,又说孙氏并无错处,当年她嫁的时候,就是按照正妻嫁过来的, 既然如此, 是否能让孙氏从原配变为继室?
知府当时答应了下来,这案子就算是完结了。
可是转过年来,也就是去年,顾大人就从燕平知州, 平调为了盐亭知州,算是被贬了。而原本这次任期满的时候,他是要回京任职的。
一脚被踢到肃韦州,运气好的,这位顾大人这辈子也就在这地方上任到够年纪退休了。要是运气不好,出了个大灾大难,赈灾的时候再出点什么纰漏,那他丢了脑袋也不是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顾大人在那感慨,卢斯和冯铮却都觉得肃韦州的百姓倒霉,不过来的时候,听说当地知府很有能力……康淮州知府也算是包庇了顾大人了,这事情之后也是要跟太子说一说的。
顾大人继续在那里讲,他家乡也是南方的鱼米之乡,这肃韦州确实边塞苦寒之地,老父老母怕是受不得辛苦,因此就让儿子带着二老回乡了。顺便他儿子日后考试,也在原籍了。所以,这次跟着出来的只有他的妻女。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谁能想到,他的女儿竟然跟护送的镖局护卫有染,而且两人还私奔了!?如此丑事,他只能在当地跟镖局分手,又担心仆人露馅,将仆人也全部发卖,且买了个女子,让他假做自己的女儿。
后来路上那送粥的事情,却是那女子自己起了别样的心思,跑来勾引人。
看顾大人是真的说完了,卢斯问:“顾大人,您这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没必要,只要说最后,您女儿的那件事就行了。既然如此,何必呢?”
“下官之前在康淮州的时候,虽然没跟你们无常司共过事,可你们几次办案子的地方,也离我们康淮州不远。你们的事情我都听说过,既然让你们起疑了,那总会是一查到底的。与其遮遮掩掩的,到时候弄得不好看,还不如现在,都明明白白的说了。”
顾大人倒是坦然,就是说完这些,他就跟刚做了什么剧烈运动似的,整个人都疲乏的软了下来。
“两位将军,下官这一辈子也算是勤勤恳恳办事,唯有在徐氏的事情上头,亏心了一把,无奈悔之晚矣……”顾大人抹了两把眼泪,一脸哀戚的告退了。
他一走,卢斯就呸了一声:“亏心了一把?那是亏心了几十年吧?”
“师弟,你信他说的吗?”
“我信他说的,但我也信他还有没说的,解释不通的地方太多。他说买了个姑娘来当女儿……那以后这姑娘婚嫁怎么办?这不是明摆着骗婚吗?”
“嗯……他将家仆都卖了个彻底,虽然说有遮丑的意思,但……正是都被卖了,他家的事情才反而更容易被传出去吧?而且,女儿跟人私奔已经是家丑,但以妾为妻,又以妻为妾,却已经足够丢官了。这些事他对你我说得毫不犹豫,他是为了什么,笃定你我会帮他隐瞒?”
——他们也确实不会隐瞒,而是转头就会告诉给太子。
“还有那个被买来的做他女儿的姑娘,这位顾大人并不知道那姑娘在粥里放了苦芯菜吧?按照他说的,这姑娘被买来做小姐,那按理来说,是飞出苦海了,怎么反而弄了苦芯菜呢?”
两个人都觉得不对劲,可是议论半天,终究是问题多,却线索太少,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
“等赵总旗他们从安林县回来吧。”冯铮道,一抬头却见卢斯一脸的若有所思,“你又想到什么了?”
“你说,我们真把那姑娘要过来,如何?”
“好。”
“答得这么干脆啊?”
“为何不干脆?你的提议没错啊。”
卢斯小猪一样哼哼了两声,他家正气小哥哥竟然一点都不嫉妒,不高兴。
冯铮让他这模样逗笑了,凑过去亲了他鼻子两下:“都知道你不会跟那姑娘有什么,只是为了线索而已,那我又有什么不干脆的呢?”
这话卢斯又何尝不懂?可他还是嫉妒啊。
他过去抱着冯铮的胳膊,脑袋在他肩膀上蹭来蹭去,就像是一只起了性子,在主人身上磨蹭的大猫——这人是他的,所以不想让他跟旁的人有一星半点的联系!
卢斯嘴巴里又发出了要是门外有人听见,一定会误会的声音,同时两条胳膊把冯铮搂得更紧,又腻乎了一会之后,终于是把人放开了。
“之前不要,现在在他‘自白’之后,却又要,那顾大人怕是不会答应。”
他不正经半天之后却是这句话,冯铮一怔,却也得点头承认卢斯说得有道理,同时也让他想到了许多自己忽略的情况:“对,顾大人要是答应了……也太傻,要是不答应,我们又不能强抢。况且,即便顾大人是真的把姑娘给了你我,那在外人看来,就是我们两个人,强索堂堂知州的女儿为妾,这也是……”
说顾大人是自愿的?但别看知州的官职低于他们,可顾大人这个年纪当上知州,在没人知道他在妻妾的事情上干出的蠢事的情况下,他其实算是个前途无量的人。这种人会把女儿给人为妾?这样的结果,是他自己的名声更不好听,自断前程,这是没人会干的蠢事啊。
“这顾大人还真有点‘有意思啊’。”太子玩着个酒杯,笑嘻嘻道。
这几日,他显得没那么深沉抑郁了,恢复了些曾经那纨绔的模样。他的改变带来的也是周安的改变的,跟着他一起,周安的眉间也舒展了许多。
不过现在,听完两个人所言,周安的眉也挑起来了:“这位顾大人,我倒是听说过。”
“哦?”三个人都看了过来。
“科举之事,虽然能让布衣寒门的弟子一步登天,可书香门第,世家子弟,依旧是比寒门弟子更容易朝上走。顾大人是少有的几个彻彻底底的从最底层上来的官员之一,所以,旁人给他的关注也就更多些。”
周安所言,并非是有什么暗箱操作在里头,而是一种必然。三岁就又名师启蒙的世家子弟,跟七八岁才能开始跟着老秀才识字的农家子,从小时候开始,所掌握的教育资源就是彻底不同的。世家也有败家子,农家也有金凤凰,但这也只是比例问题罢了。
周安自己,都不算是底层,即便他们家让之前的王家欺负得惨兮兮的。可他价也算是书香门第,虽然到他才真正的金榜题名,但前面几代人,也有秀才、举人,这也是一般人没有的积累。
顾大人则是真正的农家子,这就比较惹眼了。
周安说这话,乍然一听好像跟他们现在的案子没问题,但几个人都知道周安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所以还是安心听。
“顾大人的为人,我过去在官场上听闻,是很会做官。”
太子歪头:“会做官?不是会做好官?”
周安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对,是做官,不是好官。下级与他贴心,平级的与他和睦,上级与他交好。”
“是个油滑的人啊,那怪不得那位知府在徐氏突然报案时,却能干脆利落的站在姓顾的一边了。不过,他却没想到,自己让姓顾的转头就卖了吧?”周安一笑,太子挑眉,“怎么,我说的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