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个很官方的话,生产力所限,想要达到平等, 是不可能的。
卢斯跟着太子的话小激动了一会,可是脑子里几个念头闪过,他就冷静下来:“殿下, 您以为无常司的女无常们为什么能够立起来?只因为无常司给了她们一份工作?”
太子被这一问愣住了:“还因为……无常司给了她们靠山。”
卢斯摇了摇头:“殿下, 您这话说错了, 不是无常司给了她们靠山,是她们的家人给了她们做靠山。若是此时有了变故,所有女无常的家人都要求她们离开无常司,您觉得会有几个人留下?”
“……”
“我最乐观的估计, 也就是留下一成来, 这一成大概还应该多是守寡的,家中有子女的女性。若是她们的子女能够奉养她们,或者是这些子女有能力养活她们,守寡的也不会留下太多。”
太子皱起了眉,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不信,他在从自己的角度思考,这种情况是否确实会发生,为什么会发生,然后他露出了一些不解:“卢将军这例子说得有些不太恰当吧?即便是男子,若是家中人都反对,怕是也会离开。”
“这话也没错,但是,男子若有了一份能给他们金钱、尊重和权力差事,家里是不会反对的。现在这个无常司,除非我与铮哥想不开造反了,否则,这些都能给无常们,所以他们也不会换地方。”
太子指着卢斯:“你还真敢说!”就算昱朝的皇帝都心大,但造反这俩字是能随便说的吗?
卢斯笑了笑:“可是女子则不然,再怎么好的差事,家里人只要说‘抛头露面不该是好人家的所为,你为人母为人妻不能如此’,就能让她回到家里。”
太子沉思:“你的意思是……女子为家庭付出得更多?被绑缚在了家庭上?”
“对。且……女子不被看重,还有个问题,乃是如今女子多远嫁,只有男子才守在父母爹娘身边。”
卢斯点头,现代也有很多人高喊让女子回归家庭,说白了就是回家照顾老人孩子,就算女性是工资更高职务更高的那一个,如果夫妻俩都很忙,女性一样是被要求的那一方,因为他们认为女性、母亲的定位就是那样的。
卢斯也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跟一个太子爷商量这种问题,他努力想着合适的词汇好把想要表达的说出来:“无常司的女无常们,现在能如此恣意,首先其实因为她们都乃是生活在城镇中的人家,殿下该是也知道,其实城镇中的百姓,宗族的管束力度没那么强。。”
“确实。”太子那段跟着无常司到处乱跑的日子,可真是见多了市面,尤其是市井的真实情况,他都亲眼见过。所以卢斯说,太子立刻知道。
“宗族的大家长管不到,有事就都是各家自己做主。捕快家里,虽然只有男子才能继任捕快之职,但捕快为贱籍,寻常捕快想娶同为城镇之中的女子殊为不易,若能与同僚的女儿结成姻亲,两家的男子关系也可更加的亲近,所以对家中的女儿不会看轻。”
捕快是个挺特别的阶层,他们有权,可是只有极少部分才能过上跟小地主差不多的日子,绝大多数的捕快还是很穷的。单说生活情况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他们是贱籍,而且民间对于捕快的名声不好听。
这就使得班头那个档次的捕快,多妻多妾都没问题,可是寻常捕快娶不到老婆。捕快里一样也有重男轻女严重磋磨女儿的,哪个阶层都有。可是大多数捕快,都是一碗水端平的。
“我还是想得少啊……”
“殿下,您想要做的事情,臣也是赞同的。”卢斯表情严肃,言谈更是正式了起来,“这件事,您不如慢慢来,臣就觍颜道一声,不如还是从无常司开始吧?无常司有女无常,她们身上带着的乃是军职。不就之后,还有女谛听要到军中去。从军中到朝廷,从武将到文臣,甚至于……科举。就像殿下说的,一步一步来,总能好的。”
想要让女子真正立起来,就得打破宗族,打破纲常,可那是现在这个国家立足的根本。卢斯没有看到任何可行性,但他就是个痞子,他觉得自己的眼光说不准就是有问题。所以,他把自己觉得有必要说一说的,都说给了太子爷,然后……然后他就只是帮忙,其他的不管了。
说不定,这个世界真的会有什么变化呢。
毕竟他也有个女儿啊,虽然这个女儿来得很便宜,甚至当初还有点少年意气,可那也是他和冯铮的女儿,他们也希望等到十多年后,高兴能够在一个更美好的世界里长大……
太子被卢斯忽悠得有点茫然,晕晕乎乎的朝外走去。卢斯好像是对他说了很多,给了他很多支持。又好像是什么都没跟他说,反而拼命给他拖了半天的后腿。
太子一走,卢斯又一头砸在了桌子上:“啊啊啊!铮哥!你啥时候回来啊。”还跟垂死挣扎一样,在桌子上挠了两下。
“阿嚏!阿嚏!阿嚏!”冯铮连续打了三个喷嚏,边上的百户劝道,“将军,您披上点衣裳吧。”
“无妨。”冯铮摆摆手,“无妨的,只是……大概有人念叨吧?”笑了笑,他确实并不寒冷,刚才鼻子突然就痒了起来,看来某人真是怨念颇深啊~
冯铮带着人到了顾县之后并没发现陶国公府大公子廖伯毅的踪迹,但是,冯铮很确定之前的情报来源并没有出错,那么人突然消失了,四下的所有村镇都没有任何线索,这可能就只差一个了——他被用人为的手段“消失”掉了。
冯铮带着当地人,到各处易于抛尸的地点寻找,但是一无所获。可就在他前些日子要放弃的时候,当地有个采药人,在一处深沟处,发现了一具残破的尸体。
尸体损毁严重,只能从衣着打扮上看出来似是廖伯毅,但只有他,并没有与他一起的四名护卫,也没有马匹的踪迹。
冯铮觉得,要么是廖伯毅死遁,要么是他的护卫见大事不好反水背叛。这两个怀疑,在他心里是五五之数。
顾县虽然距离开阳有点远,但毕竟是开阳的辐射范围之内,偶有狼群,但都是不大的那种。一两个人被撕咬得面目全非是有可能的。可所有人还有他们的马匹都让野兽杀了、啃光了,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不管这个死者是不是廖伯毅,他被人杀害之后,抛尸在此的可能极大。
可偏偏当日下起了雪,雪花进一步遮挡了抛尸者的踪迹,让无常们搜寻起来越发的困难。
找不成,那就用想的——冯铮开始思考,这些人能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人其实很好藏,尤其是事先有所准备的话,找个庄子一塞,换身庄户人家的衣服,闭门不出,怎么找?那就只能着落在马身上。
马的块头比人要还要大,且廖伯毅与他的人带来的马匹也算是中上,那在民间已经算是好马了。到如今也没发现马尸,显然是没舍得杀,那就得有地方安置它们。
无常们派出去,开始到各地找马,普通老百姓是很少有马的,他们更多的用驴子,富裕些的用牛,中上人家会用骡子。
找了两天马,顾县附近的一处山头发生了山火,刚下过雪的大冬天发生山火?!冯铮立刻知道不对,带着人前往。他们还没到,山火已经自然熄灭了,进入犹自冒着黑烟的山中,并不需要冯铮他们如何寻找,那堆尸体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五人、五马。
这是丢车保帅?但冯铮觉得这更像是挑衅,对方在说:“我已经没了马,你还要查什么?”
却不知道,光是这个人数,已经让冯铮确定很多了。首先就说明,上次的残尸确实不是廖伯毅的尸体,那么现在的这些呢?这五个人是廖伯毅和他的护卫,是替死的死士,又或者只是无辜的普通人?
无常司的仵作来验过,给冯铮的答案是,这五个人都是农人。
尸体是先被杀死,再转移到此处,进行焚烧的。尸体的脸皮都被剥掉,就算没被焚烧,也无法从面容上确定身份了。但是,他们被烧的时候应该只是身体上被粗略的堆积了一些木柴,而且火灭掉得很快,这使得尸体的焚烧非常的不充分。
他们的双手骨节粗大,伤痕累累,满手的厚茧,右肩膀上还有一条硬皮。那是一双劳作的手,肩膀则是挑扁担磨出来的。
还有牙齿,五个人的牙齿都磨损得极其严重,这非但不是富贵人家的牙,怕还得是极其穷困的那一种。昱朝的普通百姓虽然吃的也是粗粮,但那种粗指的是磨完了麦子,不把其中的麦麸与脏物筛掉,混起来吃。这种粗粮,即便是只喝粥,牙齿也会磨损,但不会这么严重到死者这样的程度,牙都磨得比常人少一半了。
只有最穷的那一种,吃粗粮都不够,那就干脆挖了细沙土,掺和在粗粮里。这吃的是土还是粮,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了。
五个人全都穷成这样,那就说明这种贫穷不是单独的,而是集体状况。无常司接下来找的,就是顾县当地,出了名待人苛刻的庄子。
天子脚下的地方,没多少人做“傻事”的。对佃户,也大多宽厚,不过,这世上的事情总有例外。按理说佃户并非奴仆,主家欺人太甚,大不了走人。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佃户都有这种底气的。若是宗族上层再与地主坑蒙一气,那就更别想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