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他捏着拳头,语气里阴森森的意味越发浓重,“祖母寿宴那日,我才向父皇求了赐婚的旨意,现下我与左相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蚱蜢,阮府出事了,与我半点好处也没有!”
那天本应是个大喜日子,楚穆远对阮珺玥还是存了几分真切的喜欢,特地去求了皇帝赐婚,让皇帝把阮珺玥指为三皇子妃,但现在回想起来,楚穆远恨不得时光倒流,把赐婚的事给一笔抹消了去。
这么敏感的时机,他却要娶阮府的孙小姐,这简直是引火烧身。
黑衣人暗中揣测着主人的心思:“主子的意思是……”
楚穆远两步迈到床榻旁,弯腰拂开帷帐,看向里面沉沉睡去的人。
身量娇小的少女只着了件白色中衣,正拥着棉被沉睡。满头青丝散落在枕头上,有几缕发丝还调皮地从脖颈处钻进衣服里,纤长的羽睫缓慢地颤动着,唇角还勾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她睡得香甜,好似在做着什么美梦,全然不知晓危险的降临。
楚穆远只瞥了一眼,就无法控制地被那无双的容色所惑,幸好他意志力强大,这才勉强压下澎湃的心潮。
“她不能留在这里。”楚穆远有些艰难地从那张脸上移开视线,转头望向身后一排静候命令的手下,“当然,也不能继续留在这世上。”
楚穆远短短一句话间,就让一个人的生死盖章定论,但他语气十分冷漠,仿佛这些事无关紧要一般:“无论把她藏在哪里,都很难打消父皇的疑心,除非——”
他拖长音调,冷冷道:“除非这世上,从来就不存在什么药人。”
黑衣人恍然大悟,看向床榻的视线中顿时蹦出强烈的杀意:“主子,您是想让她死……?”
楚穆远缓缓笑开了,他的样貌是极好的,这一笑颇有些风流倜傥的味道,放在外面肯定会被人赞一声翩翩公子,但他的话语却与外表不同,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漠然:“反正横竖都要死,何不让她发挥最后的余热?”楚穆远道,“至于她的去向要怎么解释……”
他的目光落在桌面的油灯上:“天干物燥,走水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是么?”
黑衣人已经对楚穆远接下来的计划了然于胸,俯首恭敬道:“主子放心,我等定会将事情办妥。”
楚穆远对手下的识趣很是满意,他沉思了会,提醒道:“最后一味药材我已找齐,你们尽快炼成药人,把她拿去给玥儿解毒,之后即刻销毁!——药人存活多一天,暴露的风险就越大。”
黑衣人领命,其中一人戴好手套,来到床边,先点了少女的睡穴,保证她不会半途醒来,便将人横抱起来,在另外几个暗卫的随行下,破门而出,几个纵跃消失于夜色深处。
剩下的人待少女被抱走了,便望向楚穆远,等候他的吩咐。
“你们的手脚干净些,可别落下什么痕迹。”楚穆远大步跨出门外,目标明确地朝阮珺玥的房间走去。
至于他……未婚妻府上失火,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的,定是得到阮府探望一番。
楚穆远沉着脸,大步流星。
戏需得做全套,不期望能完全骗得过父皇,但好歹能争取点时间,等人一用完,死无对证,他便可以进宫向皇帝陈明情况。
楚穆远对自己父亲极为了解,当今圣上刚愎自用,无论再怎么怀疑一个人,除非有明确不可推卸的证据指认,否则他绝不会轻易出手。
现在利用侍月的“死亡”拖上一拖,足够令他犹疑不定了——就借着这个时机,楚穆远自信,自己定能反败为胜。
至于到底是谁泄露了这个秘密……不急,待这场风波一过,他有充足的时间慢慢清算!
顾盼其实一直都醒着,从楚穆远带人进来,到她被人点了睡穴扛起带走——她都是知道的。
装睡对她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哪怕这些人身怀武功,也愣是没发现顾盼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听了那么久的壁脚。
在那些人颠簸赶路的时候,顾盼亦没有睁开眼睛,全程保持着完美的伪装,直到他们到达目的地,将自己放在一张软榻上,她才放下心来。
果然,楚穆远就如同她预想的那样,赶在皇帝之前下手了——不过这也跟她嘱咐重黎先到三皇子府邸送信,等确认楚穆远有所行动,再行通知皇帝有关。
只怕等皇帝的人马赶去阮府,就只能看见烈火燃烧的房屋,以及一具烧焦的尸体了——“她”的尸体。
顾盼不得不赞叹一句,楚穆远的确是个极聪明的人,不过就算他计划周全,恐怕也绝不可能想到,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从头到尾都是自己。
谁会防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并且命不久矣的工具呢?
顾盼竖着耳朵,听见领头的黑衣人正吩咐其他人去准备换血的事宜,不多时,原本围在她身边的几个暗卫就各自分散,只留了一人在旁看守她。
估计这些人对自己的功夫很有信心,或者是觉得顾盼这么个弱女子威胁度为负,顾盼能明显感觉到守在她旁边的人并不是特别专注。
只有一个人……她还是应付得来的。
既然楚穆远这个正主不在,顾盼也就不打算现在去泡血池。
这种画面,还是要等皇帝那边的证人来齐了,才好开演,否则她辛辛苦苦谋划着让皇帝忌惮楚穆远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当务之急……
本来被留下看守的黑衣人还有些漫不经心,但他随意一扫,却忽然发现软榻上躺着的少女手指微动,睫毛轻轻地颤动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转醒。
他愣了愣,顿时有些不敢置信。
方才点了这少女的睡穴,足够她昏睡好几个时辰了,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醒过来了?
没等他想明白,少女睫毛的颤动忽然停止,下一瞬,她猛地睁眼,那双黑曜石似的眸子流转着动人心魄的光芒。
这份光芒在她的美色映衬下,生出令人无法抵抗的魔力,那个瞬间,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浓如墨的黑色,站在一旁的暗卫怔怔地陷进这片黑色海洋里,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他可以在刹那之间制住少女的行动,让她重新沉睡过去,但他本能的反应却是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少女的一举一动,甚至失去了语言能力。
他看着少女迷茫地四处张望,水润的双眸里覆着一层雾气,宛如擅闯进陌生地盘而惊慌失措的林间小鹿,柔弱又无辜,只会拿那双无害的眸子怯怯地打量着别人,殊不知这种神情更容易引起他人的杀戮之心。
同时,他亦看着少女张开那嫣红的唇,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先冲出喉咙的却是一连串咳嗽,少女虽及时伸手捂住嘴,但他还是瞧见了从指缝间漏出的鲜血。
“咳咳……我在……咳咳,哪儿?”少女断断续续地问,咳嗽声几乎要把她的声音盖了过去。
暗卫沉默着,便见她好像了悟到自己得不到答案了,尽力扯出一丝微笑,不再追问,边咳边吐出一个字:“……水……”
她咳嗽得十分厉害,仿似要将五腑六脏都给咳出来,鲜血溢出唇边,打湿了身上单薄的衣裳。
暗卫见她这副模样,也担心她在换血前会出了什么意外,转身倒了杯水,送到床前,弯腰将她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