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2 / 2)

因为你比别人强,所以你应当去关怀他们,袁苏明和缓的说,他的双眼闪闪发亮,“世界应该对你这样的人更好一点。”

他是真心这样觉得,胡悦能感受得到,她低头浅笑,举起水杯喝了一口。“多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不说这些严肃的事了,最近在家休息,都做什么呢?”袁苏明换了个话题。

“没什么,就是和朋友聚聚,也有去老师开的另外一间医院兼职。”

“哦?看来,你老师是个大忙人。”

“也还好,不过他确实不是太社交的类型,基本很少应饭局的,所以……我们都认识一年了,也没在一起吃过几顿饭。”

“看来他一定很挑嘴。”

“也不是,家常菜都吃的,他就是不怎么喜欢交际……”

胡悦的人缘一向不错,但朋友却不多,她一直很忙,而且能懂她,能跟上她思维速度的人其实没有几个。她也没想到自己能和袁苏明聊得这么投机——这是少数几个在聊天后让她感觉颇有收获的饭局。从酒吧回来,她拨通了电话。

“任小姐。”接通后她说,“关于你的手术,其实并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我也有一些要求……”

第110章 叶公好龙

“国内是没有一个医生会私下动截肢手术的,任小姐,这点肯定是要先跟你说明,我没有能力也没有能量能为你安排一台安全的截肢手术。”胡悦说,“一定要说的话,我也就是能帮你精准地营造出不得不截肢左小腿的情况——但具体的执行,还得你自己做,到时候送到哪家医院,由什么医生接手,这中间的关节,我可能可以帮你,也可能不能。”

她如果大包大揽,可能任小姐反而会心存疑虑,这种顾虑重重的表现才更真实,任小姐很开心,“好啊好啊,最好都是由你接手,钱我肯定会给足的——胡医生,你查收一下转账啊。”

她是真的不含糊,约见面的电话刚结束就给胡悦转了三万,胡悦不想收都不行,她委婉地说,“任小姐,我要是收了你的钱,就真的说不清了,我现在已经浑身都是麻烦,要是您再咬我一口,执照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的。”

任小姐被逗笑了,“哎呀,胡医生,别开玩笑啦,我要是想找你的麻烦,现在难道就不能找了?钱你就安心收了好吧,等我的事你安排好了,说不定就回十六院去了呢。”

她语调低沉,不无暗示,胡悦也不禁默然——她和师霁看似收入已经是同龄人中的翘楚,但其实在真正的权贵富豪跟前,无非也就是浮萍,任小姐这是在暗示,她和师霁被停职的事情,她轻松就能搞定,估计无非也就是和某个认识的叔叔伯伯打个电话。大医院虽然主宰着很多人的生死,但政治地位实在不高,地位够的话,对这些人来说,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情。

有没有威胁在里面,那就不好说了。胡悦就当她没有,“任小姐你这么年轻,应该还是靠家里吧,家里对你的手术没有意见吗?”

如果没有意见,凭家里的能量应该可以轻易地安排好——家长做主,也就不存在争议了。她担心安排手术事后被追责,这很正常,任小姐先撇撇嘴,又笑了一下,“他们怎么会管我,早就分别再婚了,我和奶奶亲。”

“那你奶奶——”

“我奶奶就是截肢的。”提到奶奶,任小姐的表情温柔了不少,她第一次显出了和正常人相似的情感回路,“她现在已经有点糊涂了——你就放心好了,胡医生,不会有事的,我家里人都以为我早就截肢了。”

这也可以?

就算做足了功课,胡悦仍是忍不住脱口而出,“这也行?”

“不然我轮椅谁买的呀?”任小姐说,“这有什么不行的,我从小左腿就不好,先天性发育不良,后来去国外读书,和他们说去看过医生,是骨肉瘤,要截肢,我和我妈说爸爸这边会出人,和我爸说妈妈这边会出人,回来我就坐了轮椅,一年也没见几次面,根本就没发现。”

“他们只管给钱的,我奶奶脑子又不好,所以我和你说,没有问题的,你只要找到医生给我做手术,后续不会出事。要是忽然发现我多了一条腿,他们可能还吃惊呢。”

她一直不说自己的家世,原因可能就在这里,胡悦一阵默然,“从小左腿就不好……你是一直用绑缚带吗?”

“嗯。”任小姐有点惊喜的样子,“你看出来了啊,初中就开始用了。”

“哪里买到的?”

“淘宝啊,淘宝什么都有。”

从年纪算,任小姐初中的时候,网络论坛和淘宝确实都已经很发达了,“是网友介绍的吗?”

“对啊,那时候也不懂自己的倾向到底是什么,就上网搜,找到那个论坛以后,感觉就和找到了组织一样。里面很多和我一样的人,不能动手术,就用绑缚带体验残障,所以你不用说什么我不知道残障是什么感觉,从小一直在体验的。”

“痛苦吗?”

“你是说把左腿绑起来吗?肯定是不舒服的,血脉不流通啊,刚开始只能偷偷弄,就是每天回家以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试着这样到处走,刚好我奶奶有拐杖就拿来用这样,是很酸很胀的,后来坚持久了就都习惯了,现在几乎已经没感觉了,左腿基本也没什么力气。”

既然这么不舒服,为什么还要坚持?这问题是不用问的,是在追求美丽,这就像是明清年代的裹小脚,痛苦程度差不多,但在社会氛围中女人也能坚持。至于左腿没力气,这更好解释,肌肉萎缩。胡悦点点头,“你考虑过做这个手术的后果吗?”

“想了很多年,肯定是非常清楚的。”任小姐有点不耐烦。

但医生就是这样,患者再不耐烦也要坚持对话,胡悦说,“真的清楚吗?”

“还能要怎么样不清楚啊?”任小姐嘟嘴说,“男朋友也有了,做完手术就等着结婚的,钱也有了,就等你的关系到位好吗。”

“男朋友都有了!”

“我们都交往很多年了好吧!”

……一再惊叹是有点乡巴佬,但胡悦仍觉得自己被震撼到了,她稳了一下,推测着问,“是在论坛认识的吗?”

“嗯,当然。”

“他多大了?”

“比我大七岁啊,”任小姐不耐道,“哎呀,胡医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接受自己是这个嗜好的,一样是寻求过帮助的,你要说的话,那些心理医生都说过,是啊,我慕残癖是因为我从小就没有父母的关怀,我对奶奶特别的依赖,这种感情影响到了我的审美……这又不难分析,我也承认,可能就是这样啊,但这和我天生就是这个审美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已经是这样子了,不可能改变的。而且这和我男朋友也没关系,他又没有给我洗脑,这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真的吗?

任小姐今年也才23岁——如果病历表没说谎的话,交往很多年,倒推一下,算10年好不好,13岁读初中,爹不疼娘不爱,祖母逐渐衰老,管教不当,任小姐可以说是个高级点的留守儿童,心灵空虚,交了个慕残癖的男朋友,那时候他是20岁,对付一个13岁的孩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越是爱好小众,心理环境就可能越是偏执,如果真的存在精神控制,近十年的时间,也是已经牢固到了外人不可能凭借三言两语点醒的程度,胡悦没有反驳任小姐,只是说,“对我来说,这些问题就算知道答案,也要重新确认一遍的,任小姐,如果你没耐心的话,可以再找别的医生帮你。”

如果能找到的话,又怎么会这样冒昧地上门呢?任小姐悻然说,“那你快问吧。”

她有一点嘟嘴,看起来真的是很可爱,这样的女孩子是要在阳光下快乐的奔跑才好,推着轮椅,画面肯定逊色。胡悦笑了一下,“问得已经差不多了,现在麻烦你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