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节(2 / 2)

“第三段,是我对我亲人的判断,以我对他们的了解,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当我穿过寒夜,回到家里,告诉大伯、伯母、祖父、祖母,我的兄长师霁刚才受到刺激,杀害了一个无辜路人,又畏罪逃走并且栽赃给我的时候。他们在震惊过后,会各自有什么样的反应。”

师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胡悦用毛巾胡乱地擦了擦脸,视线不自觉地瞥向镜边的相框,她的动作又凝固住了,像是不熟悉镜中的这张脸,像是全世界都让她陌生。

如果师雩说的是真的,该怎么办?如果他的话是假的呢?

她不禁伸手触摸相片,手指带着水珠,从师家两兄弟脸上划过,让他们的面容更模糊,这张照片已经很老了,一眼看过去,几乎难以分辨出师雩和师霁到底谁又是谁。

月下那张狞笑转头的脸,和师雩脸上仿佛事不关己的淡笑重叠了又分开,她的视线粘着照片,离不开,扯不掉,就像是着了魔,满脑子都响着师雩的声音。

他慢慢的说。

“最悲哀的是,事后回头来看,我的猜测,全都成了真。”

他的笑似乎有种魔力,所有在风刀霜剑中互相扶持、艰难守护的现世静好,在他的笑声里,分崩离析,碎成一片一片,在静止的时光中逐渐分离,只留下他仿佛事不关己的陈述。

“所以,永远不要考验人性,如果人性还没让你失望——”

那只是因为,你拷问得还不够深、不够疼。

第208章 慧眼

“胡医生,和我一样鼻子出问题的那个女明星,她……现在修复了没有啊?效果怎么样啊?”

“修复了,效果还可以,和你差不多。”胡悦看了文小姐一眼,“你真还要继续做啊?确定吗?虽然手术费是还有剩,但是,这也只够做一次手术的,如果术后再出意外的话,后续修复手术的钱就不够了哦——而且我也预计不了要花多少钱的。”

“我……我做。”文小姐面上仍有踌躇,但牙一咬还是下了狠心,“我不信我还会那么倒霉,别人都能继续做,我为什么不能?”

可……你是贷款才凑到的手术费吧?

最近她心里有事,工作不能说是应付了事,但的确比从前要更机械,只专注病情,对病人失去探究兴趣,但即使如此,胡悦随便一扫也能看得出来,文小姐的经济情况和以前大概比有了不小的变化:十九层光鲜亮丽的女病人太多了,真殷实还是虚热闹真的很难瞒过人。那些借钱来整容的人,很少有人能装出真正有钱人那种悠然自得的气质,总是情不自禁的紧张焦虑,却又比有钱人更孤注一掷、更喜欢冒险。手术方案宁可风险高一些,也要见效快、收费低——她们常常是会找一些年轻医生做手术的,老医生的手术费更高,她们不愿出,而且也等不了那么久,她们的钱总是飞快地因为各种理由而消失。

一般来说,这样的女客人从事的职业都比较边缘,甚至是越来越边缘,自从做整容医生以来,胡悦已经接触了很多这样的客人,她们在这条路上走得或近或远,最终的结果也各自不一,曾经的于小姐才踏出第一步,她的妈咪白姐大概算是走到了最后几步,栽了,而她安排来组团打针的姐妹们,算是把路走到了一半。想要用美貌赚钱,低级一点就是这样,高级一点,像是朱小姐,服务一个人与服务许多人,归根到底都是一种交易,美丽的长相也是她的工具,只是她更漂亮,用得更好,所以能换到的东西当然也就更多,所以,经济上她会更宽裕,但焦虑和急躁的心态却仍洗不脱。

文小姐这样的病人,胡悦还是第一次见,她用美貌换来的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至少现在没有,否则,她至少不会这么从里到外都露着窘相,那不是衣裳包鞋的细节,而是神态中流露的局促不安、畏畏缩缩……她已经没有上班了,又没有额外的金钱来源,做完修复手术,只怕是已经透支了不少信用卡,现在还要拿余额来做眼睛……她什么也不想换,就是想要变得更漂亮些,宁可把自己的经济搞得崩溃了,心态,恐怕已出了问题。

“是喜欢被人夸奖的感觉吗?”胡悦想问她,“变美,大概也会上瘾吧?”

——但她最终仍没有说出口,换做以前,她会规劝,也许甚至会带她去见见鬼面女,让郭小姐和她说说自己的故事,以及她现在是怎样艰难地才能见到师雩一面。师雩很快就要被提回a市了,文书已经在交接,而她的手术仍遥遥无期,恐怕很难在他走之前打通关节,做一次修复手术。

可现在,胡悦没有这份心劲了,她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一定要做的话,我给你开住院单,我的手术安排不密,约好床位,看好效果图,明天就能给你做。”

主治医师做了近一年,两年就可以叫资深了,胡悦现在手底下也是管着人的,她把文小姐安排给谢芝芝交接,刚好顺带把效果图甩给她做,“你马上也要做主治了,多学一点是一点。”

谢芝芝的专业其实不是面部结构方向的,不过,将来要是想去私立医院的话,最好是什么都要懂一点,她也有心,当住院总这段时间非常扎实地去学,各方向的案例都有接触,文小姐是要开眼角而已,说是易学难精,但这个手术门槛其实很低,设计个方案不在话下,微信上打过包票,第二天和胡悦吃饭的时候就不断看她,胡悦被她看得奇怪,“怎么啦,我脸上有饭粒吗?——还是我玻尿酸过敏了?”

这是个很可怕的事,对玻尿酸有不良反应的话,有时候自己的脸肿了都还不知道呢,谢芝芝连忙摇摇手,“不是,不是,你脸没事,我就是觉得……”

她有些踌躇,但还是说道,“师主任的事,对你影响好像很大,悦悦,你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胡悦知道她是在说自己打针的事情,正要说话,谢芝芝又抢着说,“不止是打针,还有今天你送来那个病人……”

以她们的交情与利益关系,说这话,大概是交浅言深了,因此谢芝芝很犹豫,但却还是忍不住说完了,“如果从前,我觉得你会劝阻她的,她是贷款来做的手术……我看出来了,你不可能没看出来。”

胡悦的确看出来了,她一怔,也没有否认的意思,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谢芝芝瞧着她,低声说,“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觉得,你心里有事……我总感觉你最近情绪很低沉,好像什么都提不起劲似的。”

“……是吗?”胡悦心底五味杂陈,只能这样回。

她们算不上是真正的朋友,说话都很讲究分寸,以谢芝芝的为人,会这样说其实是极罕见的表现,因此她也绝不可能再往下讲,转而笑道,“过段时间就会好吧,你也在改变了不是吗?我看得出来,你很努力了。”

是已经猜到了,她最近陷入了困境吧……毕竟,保妥适还是找她给打的。胡悦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停下了筷子,“是这些事……太沉重了,催着自己去改变,去成长,也获得了一些力量,但,仅仅是跨出一小步,就感觉已经抽干了力气,很难往前继续去走了。”

谢芝芝没有多问,只静静听着,沉默了一会,说道,“希望这一切快点过去,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她和胡悦之间,八成以上是利益关系,但这句话,胡悦听得出来,她是基于两成的真情说的。

“我也希望自己能回到原来的样子。”她有一点感动,在这样的时刻,哪怕是一点温情都好——就算是参杂着目的都好,谢芝芝想要的东西,对她来说并无关紧要,不像是师霁与师雩这两兄弟,袁苏明给她带来巨大的焦虑,如果她信错了人,杀人凶手将永远都得不到惩罚,而师雩……

师雩给她带来的是更可怕的东西,一种让人无法承受的可能,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他没有说谎,那么,他的生活,他的过去,他的心路,他所承受的那些东西——

如果是别人,胡悦会同情、叹息,甚至也许会罕见地因此落泪,但经受这一切的人是师雩,她——她无法用简单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那是奔腾呼啸湮没心海的黑色洪流,甚至让人愤懑不公地想要向天怒吼:为什么世间要有这样的不平事,为什么这样的不公非得要师雩承受?他应该多笑,应该永远都是那个开朗又调皮、聪慧却和善的大学生——

但是,另一半的她总是冷静的,她总是也不禁在想,如果师雩没有说实话呢?她被牵动的这些情绪,在他看来是不是很可笑?

就算他说的是实话,在那起案件中,他也一样是隐瞒事实的帮凶,是他,让她在迷茫中整整煎熬了十二年,她本来也可以做一个平平常常的高中生,母亲的死会让胡悦哀痛,但她不会在这种真相无门、无人在意的无助、绝望中浮沉十二年,她无需如此竭尽全力的挣扎,为了靠近真相,每一步都赌上全部——

解同和一样是案中人,他的态度,对师雩和袁苏明的未来也许攸关轻重,她不能让他的担忧加重,解同和已经在怀疑她出于感情,对师雩多有偏向,可胡悦多想把一切都说出来,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哪怕是对着谢芝芝也好——

最后,她只是笑着叹了口气,“但可惜……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得去了。”

谢芝芝对她的情绪也有自己的解读,她满怀同情地压低声音,“师主任的案子……真的那么复杂吗?”

“很复杂,复杂到让人想唱歌的地步。”

“唱……歌?”

“是啊。”胡悦撇嘴笑了一下,唱起来的时候,她想到的是郭小姐扭曲的笑脸——大概还有钟小姐脱衣露出刺青的画面,这些回忆都充满了冲击性,然而,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反而给她传递出一丝洒脱,就好像这一切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她唱起一首老歌,“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纷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她和谢芝芝相视一笑,谢芝芝细查她神色,夹了一口夫妻肺片放进嘴巴里。

“我又放心点了。”她含糊不清地说,“我觉得你是彻底消沉了呢,现在看起来又不像,你更像是……”

更像是怎么,她也形容不出来,纠结了好一会,胡悦帮她讲,“更像是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对对对,”谢芝芝也不知道是否真同意,还是觉得没必要再讲下去,拼命点头。“你说得对,你好像需要沉淀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