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_48(1 / 2)

御香行 魏香音 2522 字 14天前

犹记当年,太学馆内也设有音律通识的课程。除去几乎人人都会弹奏的古琴之外,陆幽只对西域传来的横笛情有独钟。

那时的他以为,笛声清高悠远、卓尔不群,算是一种孤高的雅乐。曾经有许多个悠闲的午后,他与唐瑞郎相约在碑林中的凉亭内见面,探讨近日所学的笛曲。

却没有想到事隔多年,往昔的静好,瑞郎居然还记挂在心头。

与玉笛一同放置在匣中的,还有一叠笛谱。清一色用碧云春树笺手抄而成,全都是唐瑞郎的笔迹。

反正也占不了多少地方,陆幽干脆缝了一个布囊将玉笛和曲谱揣在怀中。他琢磨着重阳节这几日赵阳不会惦记着自己,应该能有一阵子悠闲时光,正好用来陶冶情操。

事情的确被陆幽料对了一半——赵阳倒真是忙着打探那些寿礼,连想都没有想起他来;可另一份始料未及的大礼却打乱了他的计划。

重阳前后,戚云初特许陆幽休息三日。准允他出入宫禁,甚至离开京城,去做任何他想做却不敢、不能去做的事。

到柳泉城去,去见月珊姐姐!

这是陆幽一瞬间就做出的决定。

于是,瑞郎的玉笛被仔细揣进怀中,陆幽连夜收拾行囊,再拿上戚云初特赐的内侍省令牌,赶在重阳当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出了永安门。

他骑着马匹,与那些北上来朝的群臣擦肩而过,朝着城南的明德门而去。

柳泉城,在诏京之东二十余里处。若是策马扬鞭,一个时辰就能抵达。

但或许是应了“近乡情怯”这四个字,陆幽倒不着急。他沿着驿道停停走走,直到晌午时分,才入了柳泉城的近郊。

依山而建的柳泉城,风景明秀。然而论占地规模,尚且不足诏京的一成。

可就是这样一座弹丸之城,却因为有了大宁皇室的离宫而声名大噪。四面城门守备严格,还贴满了各种通缉人犯的海捕文书。

有了内侍省的令牌,陆幽当然畅通无阻。他不慌不忙地进了城,首先选好一家看起来还算整洁体面的客栈,租了间上房。

在房间里,他仔细除下人皮面具,再换上一身质地粗陋,却干净整洁的百姓服饰,这才提着个小包袱,一路打听着朝母舅秦易昭的府邸走去。

秦家的大宅就坐落在柳泉城内最为繁华热闹的百井坊内,是东街上最大的一座宅邸。但毕竟是商贾平民之家,形制上无法僭越,因此外表倒是远远不如陆幽见识过的京城官僚府邸。

考虑到自己表面上依旧是戴罪之身,陆幽并没有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他稍稍观察了一会儿,选择绕到西边,敲了敲侧门。

过了好一阵子,门里头才有脚步声懒懒地传了过来。

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家丁,黑瘦黑瘦的脸庞,眯缝眼睛,嘴角垂下两撇小胡子。

他尖声尖气地问道:“做什么?”

贸然报出姐姐的名字似乎不妥,陆幽便道:“我有一件宝贝想请秦老爷掌掌眼,还请这位小哥引荐。”

那家丁上下打量了一番陆幽,见他衣着朴素,鼻子里便“哼”地一声轻蔑道:“像你这样冒冒失失闯过来的家伙,咱们府上每天没有千儿也得有个八百。不会又揣着什么破石子儿烂木头,想要诓我们秦府的钱财罢?我告诉你,老爷没空,趁早闪开!”

说着就要找笤帚来赶人。

陆幽倒也不恼,急忙拦住他:“这位爷,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这是一点小小心意,还请融融通融。”

说着,掏出一块碎银就往那家丁手上塞去。

家丁掂了掂碎银,这才算是有了点好脸色。

“嘿嘿,也算是你小子运气好,遇上了我这个老爷的心腹。别人我可是不告诉的——昨儿个邻镇的陈员外家办喜事,老爷全家都过去喝喜酒了。刚才有小厮回来通报,说车队过会儿就回来。我看你不妨就坐在这边等着,最多一碗茶的功夫就成。”

喝喜酒?也不知道月珊姐姐有没有跟着秦家人一起去。但既然自称是来找秦老爷的,此刻陆幽也不方便再改口。

正巧路边拐角处长着一丛野菊,看起来清香可爱。陆幽从家丁那里要了一张小竹凳,就坐在花丛边上,又取出唐瑞郎手抄的笛谱,有一搭没一搭地揣摩着。

一盏茶的功夫很快就过去,果然有动静从东街北面的坊门外传过来。等那动静近了,正是一队车马,虽然远远不如宫里头的气派豪奢,但也看得出来自殷实富庶之家。

陆幽立刻起身,想要迎着车队走过去,却被刚才那个家丁一把抓住了胳膊。

“哎!我说你可等一等罢!谈生意便谈生意,怎么着也得等主人先进了家门再说吧?我家老爷最讨厌不知礼数的人,你可别给我惹麻烦!”

陆幽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功夫,倒是如果得罪了眼前这只小鬼,说不定会给姐姐惹来麻烦。想到这里,他便按捺住兴奋,安静地站在角落里朝外看。

车马转眼就停在了秦府门口。最前面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中年男子,正是陆幽的母舅秦易昭。

这边秦老爷下了马,又有丫鬟从他身后的马车里扶出了秦夫人。夫妇两个也不言语,只冷着脸,一前一后地迈进了门槛。

陆幽继续等待。秦夫人的马车之后,又有一驾小香车缓缓行来。车篷上悬着帷幔,还有银色铃铛轻轻摇晃,煞是惹眼。

陆幽想起宫内嫔妃、公主们平素乘坐的舆轿也是如此小巧可爱,便自然而然地开始猜想,这驾香车里坐着的会不会正是月珊姐姐。

突然,他听见香车里传出了一道稚声稚气的命令声。

“月丫头,还不快点过来抱我们下去!”

陆幽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见有个女子低低地答应一声,从香车后头转了出来。

……怎么会?!

陆幽感觉如同被人当胸重重地击打了一圈。他晃了晃身子,急忙一手扯住旁边的野菊丛。

等到最初的天旋地转过去之后,他终于看清楚了——就在面前约莫十四五步的地方,叶月珊一身粗布衣裳,用青布包裹着头发,活脱脱一个仆妇的打扮,哪里还有半点官家小姐昔日的体面?!

只见叶月珊快步走到了香车前,掀开帘布。动作娴熟地将秦老爷的一双儿女抱了下来。

那两个孩子浑身绫罗堆锦,脖子上挂着长命金锁,手上玉镯叮当,与叶月珊的寒酸黯淡俨然是天上与地下。

看着叶月珊疲累无助的背影,陆幽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一直以来,叶月珊都在说谎。秦家根本就没有真正地善待她。这几年来,她一直在秦家为奴为婢,以交换这所谓的低贱的“庇护”!

一股热血在陆幽的心头翻涌,直冲上他的头顶,甚至让他的头皮因为巨大的愤怒而突突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