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殿内更是平地惊雷,官家险些拍案而起,嗄声道:“你、你再说一遍?!”
上官岫双眼一闭,似孤注一掷般,字字铿锵道:“臣、恳请陛下以大鄞万民为众,允嘉仪帝姬和亲大辽,与辽王缔结姻亲,保大鄞千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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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正巧下了入春以来最磅礴的一场雨。
和亲的消息从前朝传至内廷时,容央正坐在窗前,看檐边的一串雨水如何锲而不舍地往地砖缝隙里砸。
许是殿里宫人打扫时不够细致,又许是春天的力量太过强大,那砖缝里的一根绿芽昂着头、挺着胸,无论雨水如何倾轧,都固执地不肯低头。
雪青侯立在旁,看着淡薄日影里那张愈显苍白的脸,不安道:“殿下……”
容央不动,视线仍在窗外,只是漠然出声:“无妨,如此,倒省得我去挑了。”
方仲云也好,王忱也罢,回回挑,回回错,回回受人白眼,自尝苦果。至于这个宋淮然……
哈,也不过蜻蜓点水,再者,赵彭早说过她眼光一向不行,如今看这宋淮然不错,指不定一查,又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呢?
嗯,定然也是个败絮其内的……
容央深深吸气,借着眨眼的动作逼回眶边泪意,敛回视线,改去拨弄玉壶春瓶里新摘的一簇玉绣球。
“那辽王……”指下用力,竭力稳住声音,“多大年纪啊?”
雪青如鲠在喉,荼白更是心酸至极:“殿下,您别这样……”
雨声喧天,室内哭哭啼啼。
容央蓦然一阵烦躁,扬声:“问你话呢!”
荼白跪下,心痛如割,哽咽道:“能多大年纪,比您年长的儿子都不下三个,更不必提那些都能做您奶奶的后妃们……老天,您是皇后留给官家唯一的帝姬,官家怎么舍得……”
说及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容央掐着指腹间柔嫩的淡白花瓣,也不知是被哪一字触动,面颊上蓦然泪滚如线,簌簌砸落。
“对,不错……”容央冷若冰霜,强迫自己镇静,“我是嬢嬢留给他唯一的女儿,是大鄞唯一的嫡帝姬,他承诺过除嬢嬢外大鄞再无皇后,所以除我以外,大鄞无人能前往大辽和亲。”
又自我激励:“和亲又不是送死,以一人之力,便可换万民太平,多么了不起的事。横竖都是嫁人,都是要离开他,离开这大鄞的皇宫,嫁辽王,指不定还能名垂青史呢……”
雪青、荼白听及此处,更是心酸难遏,雪青一偏头,泪也夺眶而出。
这时外间人声起伏,一人风风火火,不等通传便进了殿来,竟是三皇子赵彭。
容央忙偷偷拂去脸上泪水,吐出一口郁气:“乌鸦嘴,你来了。”
赵彭似来得匆忙,此刻衣袍鞋履上都是水渍,进殿后,脸色冷凝,双眼自边上垂泪的两人一略,恼道:“父亲又还没下旨同意和亲,你俩在这哭什么,也不嫌晦气!”
雪青、荼白闻声瑟瑟,容央呛声:“你自己心情不好,找你自己的人撒气去,来我这里骂骂咧咧的,算什么?”
赵彭胸口起伏,重又看她一会儿,肃然道:“我问你,那忠义侯府的褚怿,同你是什么关系?”
室内三人听这一句,皆是怔然,容央想起对方偷偷爱慕自己的事,眼神闪开,蹙眉道:“他是他的忠义侯府,我是我的玉芙殿,我们能有什么关系?”
赵彭眼神如炬,看她目光飘开,越发肯定心中所想,就近撩袍坐下,道:“你可知,今日和亲的消息传开后,这褚怿做了什么事?”
他越是如此讳莫如深,容央越是心如擂鼓,声音不禁低下:“什、什么事?”
赵彭仍一错不错盯着她,又是沉默半晌,方凛然道:“反对和亲,请命出战!到现在,人还在崇政殿外跪着呢!”
第10章 、请命
大雨滂沱。
褚怿直挺挺跪在冷冰冰的石砖上,一袭湿透的官袍紧贴,勾勒着精壮的身躯。豆大雨珠砸在上面,一触即碎,仿佛砸中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铜墙铁壁。
三丈开外的禁军侧目看着,惊心之余,自惭形秽。
自御前请命无果后,这位指挥使在殿外一跪就是一上午,任凭风雨吹打,官家漠视,皆巍然不动。
辽王点名道姓要官家牺牲挚爱成全两国外交,究其祸源,的确算褚家军作战不力。可是,守将在外,大体攻防皆由朝廷定夺;和亲结果,自是上官大人出使所得,他褚家人就算内疚自责,也……
不至于此吧?
难不成,这背后还另有隐情?
众禁卫绞尽脑汁,蓦然抬眼对视,恍然大悟。
雨声喧嚣,褚怿长睫微垂,尽可能心无旁骛。
然“嘉仪帝姬”四个字却像长了翅膀似的,成群结队地从众禁卫口中向他飞来,不消几时,即把耳畔堵得水泄不通。
接踵而来的,则是带着他褚怿大名的“情深义重”,以及紧挨着嘉仪帝姬大名的“苍天无眼”、“棒打鸳鸯”。
发展到后来,有人忍不住吟诗道:“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着相思……”
褚怿:“……”
昨日在东华门前,那姑娘满怀怜悯的目光又一次浮上脑海,褚怿伸手把脸上雨渍抹了一把,扯开唇角。
昨夜回味那目光时,尚且还有三分疑惑,今日“听君一席话”,可算是茅塞顿开了。
那姑娘应该是觉着自己爱上她了。
哦,不止,经今日这一跪,估计大半个皇城、乃至汴京城的人都该觉着自己成个痴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