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央心里痛快,大方地道:“去准备份礼,回信时一道送去。”
荼白应声而去。雪青把信收入容央专门用来存放家信的漆戗金八宝檀木匣里,容央看过去,三年来,一封又一封的信来自四方,不知不觉间,竟已铺满整个匣子了。
容央心中感慨,道:“姑姑那边可有来信?”
雪青扣上木匣,道:“自上月里寄来一封后,便不曾收到新的了。”
容央撇眉,低语“也不知道跟四叔和好没有”,道:“去取纸笔来,我写一封去吧。”
秋蝉伏在院脚花圃里,低低嘶叫,光阴流逝间,云日渐明。容央坐在梧桐树下专心地写着信,脸颊铺上叶缝间漏下来的微光,一道稚嫩的童声倏而在手肘边响起来:“那个是‘褚’字吗?”
容央转头,蜜糕垫着脚趴在石桌前,睁大眼往桌上某处看,一脸的稚气。
容央朝屋里看去一眼,不答反问:“你怎么把弟弟一个人扔下,就自己跑出来了?”
今年年初,容央又生了个小郎君,虎头虎脑的,因生产过程十分顺利,褚怿又盼他长大后做个正直平顺之人,便取名为“行直”,小名“定胜糕”——军中打仗前时兴吃的小零嘴,也是容央来易州后唯一能喜爱上的一样糕点。
蜜糕盯着容央手里的羊毫笔不动,道:“弟弟吃完奶又睡了,奶娘不让我吵他。”
容央心想的确是很有必要提防你吵人,看他对纸笔很感兴趣的样子,心念一转道:“你认得‘褚’字,能写一个吗?”
蜜糕笑盈盈道:“能啊。”
容央心头微动,窃喜于自己的聪敏得以传承,另取一张宣纸来,把手里羊毫往墨砚上一蘸,递给他道:“那你在这里写……啊!”
容央大叫,蜜糕拿着觊觎已久的羊毫笔杆往外跳开一步,展臂比划起来,气势豪迈地道:“一扎眉篡二扎手,三扎肩头四扎肘……贼人,吃我一招!”
一喝令,一比划,墨汁漫天如雨下。
容央衣上、脸上尽数被溅,雪青目定口呆,忙突破重围抓住蜜糕,将笔抢夺回来,忧心如惔:“大郎君,不能这样玩呀!”
容央慢慢抹开脸上的墨汁,盯着那漆黑的指头,暴怒道:“你这小魔王——”
蜜糕扭头一看,心知闯祸,推开雪青脚下抹油。
容央大喝:“来人,给我拿下!”
※
容央沐浴更衣回来以后,天际已余霞成绮,夜色四合。
北边的夜要比汴京来得更早,也更浓,容央走入烛火烨烨的正屋,瞥一眼堂前垂着脑袋面壁思过的小小背影,冷冷地道:“他爹呢?”
丫鬟低声回道:“刚刚小厮来传了话,侯爷还在军中处理军务,今夜就不回来用膳了。”
容央恨声:“又是军务!”
堂前的小小背影微微一颤,容央瞄过去,捕捉到他索索瑟瑟的脚尖,心软下来。
“过来吃饭。”
蜜糕一震,仰头,感动亦狐疑:“嬢嬢不收拾我了?”
声音软糯糯、脆生生的。
容央面无表情地在桌前坐下:“小魔王自然是要留给大魔王来收拾的。”
“……”
蜜糕小声嘟囔:“可是爹爹说,你才是大魔王。”
容央扬起眉毛。
蜜糕忙噤声,蔫头耷脑地爬上圆凳坐下。雪青给他盛好饭,辅佐他拿稳双箸,尽量独立用膳。
蜜糕扒下一口饭,瓮声道:“爹爹已经连着三日不回来啦。”
容央教训道:“食不言,寝不语。”
蜜糕腮帮鼓鼓的,悻悻然地垂下眼。
易州军所离主城并不远,如非战时,褚怿一贯吃住皆在官舍。容央夹着菜,想着的确是已经连着几日不回家用膳的褚怿,也悻悻然垂下了眼。
※
“军所最近很忙吗?”
哄睡了大小郎君后,天幕繁星皎皎,孤灯长明的寝屋外,仍是没有褚怿回来的迹象。
容央袖手等在檐下灯辉里,被照亮的脸庞上带了一丝气恼和落寞。雪青安抚道:“上回金人乔装入城,假贸易之名窃取军情的事闹得不小,驸马或许还在善后呢。”
容央静了静,道:“那都是上上个月的事了。”
雪青哑口。
容央凝望着月下幽深而空渺的庭院尽头,蓦然想起赵彭的来信,蹙眉道:“难道是京城里出什么事了?”
赵彭每回来信都会分成两封,一封写给自己,略谈朝局,详叙家事;另一封则是写给褚怿,针砭时弊,深究朝中大小事宜。
今年是燕云十六州向大金上缴赋税的最后一年,如无意外,从这个月起,大鄞就能够彻底收回燕云之地。然而,就是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段内,褚怿于两月前在易州抓获了一批潜入城中刺探军情的大金细作。
平白无故,怎么会有细作潜入?
大金皇帝显然是不情愿、甚至压根没想过如约归回十六州赋税大权的。
容央眉心渐锁,沿着这思绪往下设想,心情不由越发沉重。
如果仅仅是不愿意归还赋税大权,那尚且还能采用谈判等外交策略尝试解决,如果大金是想趁此机会发动战争,彻底掠走十六州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