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怿不做声,抽出一只手揽她入怀,低头在她额心亲下去。容央闭上眼睛,扬起脸,去寻他的唇。
蜜糕迷迷糊糊地从睡梦里醒了一下,醒时,依稀看到两个人影缠在一起,倒入床帐里去。风雪入夜的窸窣声和炭火燃烧的必剥声交织在耳畔,隐约还有些并不熟悉的声响,蜜糕眼皮重重的,踢了踢厚重的被褥,重新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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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微拂晓,银装素裹的汴京城中,军队集结的号令声、马蹄声悉悉索索。
大街两侧陆续有窗户被推开,一颗颗脑袋探出来,有人裹紧大袄,一边哈着冷气,一边打着哆嗦。
“金军在三州外屯了三十万人,怎么褚家就领着这点兵上去啊?”
“就这点人,大风一吹就散了,他娘的可咋打?”
凛风吹过,檐上积雪噗噗坠落,有人散漫回:“大军都往东边去了,京中禁军拢共就那么个数,这儿拨一点,那儿拨一点,还能剩几个?”
“东边那帮孬种,除了败就是降,给再多兵也是白搭……”
“朝廷就该让褚家领个三十万大军去,打他金贼一个屁滚尿流,西边败了,他东边还敢造次吗?”
“也没那么悬,褚家军驻守三州六十多年,十来万人一样把关城守得固若金汤,不然他三十万金贼至于盘桓城下不敢进攻?忠义侯领着这些援军去,够了,够了!”
“……”
破空而上的号角声回荡在大雪皑皑的京城里,乌泱泱的一万禁军在城外整队。
旌旗招展,马嘶悲戚。
此情此景,陌生又熟悉。
车厢里,很不安分的蜜糕把窗外之景看了又看,似懂又非懂地道:“他们跟我们一起回家吗?”
他认得这城门,往反方向走,定是回易州。
容央不做声,失神一样地望着窗外。队伍前方,褚怿一身战甲凛凛,提着缰绳在人群里巡查。
蜜糕被冷落,有点不满地撅起小嘴,在容央衣袖上拉了一下。
容央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我们不回家。”
蜜糕一懵,睁大眼又朝外看:“那爹爹回家吗?”
不知道为什么,窗外并无风,但眼睛却像进了沙,容央眨了眨眼,认真道:“回,爹爹回家。”
蜜糕却急起来了,小小的身板往窗外蹭:“爹爹一个人回家啊?爹爹不要我们了吗?”
容央抱住他,眼眶一点点潮起来,雪青忙帮忙把蜜糕拉过来,哄慰道:“大郎君乖,驸马爷没有不要你跟殿下,驸马爷是去打仗,打了胜仗,就会回来接你们了……”
沓沓蹄声迫近,四周肃然,是褚怿策马而来。
容央下车。
翠纹织锦羽缎狐裘拖曳过印痕凌乱的雪地,容央站定在巍峨城墙前,风吹过她颈前那圈白绒,衬得她的脸越发小、越发白了。
褚怿翻身下马。
“李业思留在京中,有事,他会帮你。”褚怿上前来,开口即是一句交代,言罢,亲手拢紧她的狐裘。
风越来越大,容央在纷乱的发丝前眯了眯眼,褚怿拨开她的乱发,定定地看着她。
容央努力朝他笑:“你不带蜜糕走,他都发脾气了。”
褚怿闻言朝马车看去,车窗处,蜜糕趴在那里,气咻咻地噘着嘴,瞪他。
褚怿唇微动,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又没有。
容央垫脚,若无其事地整理他戴在头上的兜鍪,铁制的漆金头盔浸了风霜,触在手里,真冷。
“去吧。”容央整理完,拍拍他胸口。
褚怿看回她,瞳仁深邃,似还有什么话想再说,容央却突然很害怕他讲出口来一样,又在他胸口一拍:“去了!”
褚怿欲言而止,眸底暗流涌动。
容央闪开目光,推他往后,他再不走,她就要忍不住哭了。
悲咽的号角声穿云而上,军队在催他,她也催他。一声声里压着千言万语,但偏偏无从开口,无法表达。
褚怿深看容央最后一眼,毅然踅身而去。
他真的走了,马嘶鸣在眼前,雪泥被铁蹄溅开的声音响在前方。他真的策马而去了,她却又后悔了,忍不住了。
她还有那么多的话来不及讲。
“大将军护完这天下后,要记得回来护我哪——”
严风啸过耳际,容央的喊声利箭一样从后方迸射过来,穿透城墙外卷涌的风雪,穿透号角声下整装待发的戎行。
一刹间,也穿透褚怿的心脏。
褚怿勒马回头。
大风猎猎,雪地里,容央狐裘飘舞,青丝凌乱,一张小而艳的脸上却绽着笑容,像冰天雪地里倔强盛开的牡丹花。
容央想,她定是哭了,流泪了,因而此刻看褚怿,才会感觉他眼里也是有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