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国公夫人没给徐老太太好脸色,倒是宁远侯府的少奶奶朝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但也没有开口行正礼。
这宁远侯府的少奶奶,便是国舅魏明箴的夫人,老侯爷身子不好,如今早已经不理朝事了,膝下却只有魏明箴一个独子,不但长得丰神俊逸,而且还是昔年的探花郎,迷倒了京城大片的闺秀。宁远侯夫人便是从这大片闺秀中脱颖而出,成了如今的国舅夫人。
这样的人,必定是懂得周全礼数的,只是她心里瞧不起徐老太太,所以才故意这样做的吧。
赵菁叹了一口气,只这一点,也为这位传闻中乃是京城第一美人、才貌双全的宁远侯夫人减分不少了。
徐老太太没得到景国公夫人的回应,略显尴尬,赵菁便笑着道:“外头风大,进去里面坐吧。”
普照寺本就地方不大,如今来的客人又多,家下的奴仆女眷们各自去了各家的禅房安置行装。景国公夫人和宁远侯家的少奶奶便只好进了偏殿一处的禅房和老太太一起坐着,里里外外挤了不少人。
赵菁出门查看一应尼姑和尚道士们的膳食安排,顺便请了自己身边的小宫女杏儿为景国公夫人和宁远侯家的少奶奶沏茶。这普照寺寻常的茶她们肯定是不喝的,但也不能让她们干坐着。
因为那天正二品诰命服的事情,徐老太太和景国公夫人闹得有些不快,所以两人各自不理,好在喝过了一盏茶之后,景国公家的奴才来回话,说是禅房已经收拾好了。景国公夫人就跟屁股上涨了钉子一样,急急忙忙就起身走了。
宁远侯家少奶奶一个人也不想独留,便也起身告辞。这位少奶奶年方二十五,因为宁远侯夫人去的早,所以自她进门后,家下的一应大小庶务都是她一人操办的。赵菁心里挺佩服她,但是一想到她方才对徐老太太的不敬,便也少了几分好感。
也不知道是不是赵菁多心,自她从外头进来,这宁远侯家少奶奶的视线似乎一直就盯在自己的身上。赵菁倒是不怎么想去在意,便亲自送了她出门,等到了门口,那人忽然跟她聊了起来道:“听说你过几日就要出宫了,可是已经有了人家,还是另外有打算?”
赵菁没想到自己这么一个小小宫女还有那么多的人关心着,只笑着道:“回魏夫人,不曾有什么打算,只是年纪到了就想着出来罢了。”
宁远侯家少奶奶略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眼底的情绪,让人有些回味。不过眼下也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赵菁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急急忙忙的就往厨房那边找些吃的去。
普照寺的厨房不大,第一次迎接这么多客人,本就手忙脚乱的,也没有人理会赵菁。赵菁自己到蒸笼上取了一个白面馒头,在外头的茶炉子上倒了一杯热茶,寻了一个不怎么有人经过的小角落,坐在台矶上吃了起来。
这时候大约是未时初刻,太阳算不得太晒,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赵菁吃了一口馒头,喝了一口热茶,觉得身上暖和了起来。只是昨晚实在睡得太少了,如今她这被太阳一晒,倒是有几分昏昏欲睡了起来,抱着馒头打起了盹儿来。
赵菁如何知道,不远处高耸的钟楼上,正有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那视线如鹰隼一样锋利,透着几分探究和好奇。
站在一旁的周管家见徐思安瞧见了赵菁,便笑着道:“侯爷,她就是太后娘娘钦点过来为夫人住持丧事的赵姑娘,别看她瘦瘦小小的,倒是能干的很,家里家外的一些琐事都是她一手操办的,待人接客也都是她亲自上阵,不知给老太太省了多少心。”
徐思安听了这话,俊逸硬朗的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转身对周管家道:“好了,既然家里的事情都已经料理妥当,那我也就回营去了,不要同老太太说起我回来过,省得她闹心。”
“这都回来了,侯爷当真不去看老太太一眼,半年多没见……”
“不了,这次我是私下回来,若是泄露出去,可是重罪,要受军法处置的。”周管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思安给打了回去,若不是有些事情放心不下,怕徐老太太一个人料理不定,且前线又打了胜仗,徐思安也不会快马加鞭的跑这一趟。至于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罢了,那人也已经死了,就当是给死人一个脸面了。
眼见徐思安要走,另一旁一直站着没说话的随从长庚急了,只等周管家走远了,这才小声小气的问徐思安道:“侯爷,那您这绿帽子就这样白带了?”
徐思安一记刀眼扫过去,吓得长庚急忙头抱双手,小兔子一样缩着脖子,连连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那一夜走的急,徐思安并没有和顾小姐圆房,这件事情顾小姐必定也是心知肚明的,可他出征没两个月,就收到了徐老太太的家信,说顾小姐有了身孕,徐思安很明白这身孕代表着什么,只是他人在边关,不能随意离开,也就只好放任不管了。再后来的事情倒也奇怪,顾小姐的孩子没了,紧接着没多久,人也去了。徐思安又在前线和鞑子打的火热朝天,根本没有空理会这些事情。
如今顾小姐死了,这些事情也死无对证,徐思安也不想再跟死人计较,毕竟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名节问题生前死后都是一样的。
徐思安暗暗苦笑,大掌撑在钟楼外的栏杆上,正好远远的可以看见徐老太太所在的禅房,门口丫鬟奴仆络绎不绝的进进出出,有这么多人服侍着,徐老太太应该过的还不错。
徐思安再低头的时候,就看见不远处台阶上坐着的人已经睡着了,身子靠着墙,脸上带着几分倦容,阳光下那皮肤又白又嫩的,像是能掐出水来一样,她手中还拿着半个吭过的馒头,一盏茶放在了一旁,里面的水已经空了。看来是真的累极了,竟然这样坐着都能睡着。
赵菁正睡的舒服,忽然就听见有人在耳边喊她,她一个回神,手里半个馒头掉在了地上,一脸茫然的看着把她摇醒的人。
“菁姑姑,不好了,景国公夫人和徐老太太吵起来了。”
吵起来了?这不是刚分开了吗?怎么又凑一块了?
赵菁听了这话就觉得头疼,让她做些别的都成,劝架她可当真不内行,可是不劝吧,还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赵菁急忙站起来,矮台矶上坐久了,腿脚都有些不利索起来,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眼看就要栽下去,幸好后头的杏儿扶了她一把,她才不至于摔倒。
杏儿瞧见赵菁脸色苍白,忍不住问道:“姑姑,您没事吧?”
“没事儿,咱们快去看看。”赵菁咬牙坚持着,这都最后一天了,可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她不图什么好名声,只求这事情顺顺当当的过去了,她也好早些脱离苦海。
这一幕被站在钟楼上的徐思安看的真切,瞧见赵菁险些摔倒,没来由还觉得心口一紧,见她又挺直了脊背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对长庚道:“我们也走罢。”
☆、第0025章
禅房中庭里头,徐老太太神色有些慌乱的坐在上首,景国公夫人则是一副理直气壮的表情,眼神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怒意。在她们两人跟前跪着一个老妈妈,赵菁在灵堂见过她几次,是侯夫人的陪嫁齐妈妈。
侯夫人死后,她的那些陪嫁婆子和丫鬟也还算安分,平日里白天在灵堂守着,除了侯夫人生前住的锦绣苑,基本上也不常出来走动。因此,赵菁也不太明白,如今齐妈妈跪在两位老太太跟前,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赵菁从门外进去,对着两人福了福身子,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不适合自己开口,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
“太太,老奴说的句句属实,当时姑娘落胎那一回,的的确确是因为吃了徐老太太送给她的红豆糕,姑娘虽然从小身子骨不好,但也不至于这般羸弱,大夫也说了,这孩子原该保得住的。”齐妈妈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虽然这样睁眼说瞎话她也良心不安,但是等过两日,她们这群从景国公府一起嫁过来的下人还不知道要被怎么安置,既然太太让她这么做,她也只能这么做。
坐上的徐老太太早已经按捺不住了,指着下跪的齐妈妈道:“你这老刁奴,你怎么睁眼说瞎话,我怎么可能害我亲孙子呢?侯爷都二十六了,膝下无子,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老太太越着急,话就越发说的不利索,况且这堂上还坐着其他家被景国公夫人请来的太太奶奶们,听了齐妈妈的话,纷纷都窃窃私语了起来。对于她们来说,出身不好、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徐老太太,显然没有景国公夫人可信。
虽然大家为了不得罪武安侯府,装出了一副淡然的表情,但众人看徐老太太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们的心思。
“大家来评评理,我家好好的一个闺女,嫁到你们武安侯府,不到半年的时间,孩子没了,命也搭上了,我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闺女啊……”景国公夫人说到这里,早已经泪眼泛滥,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赵菁也挺同情侯夫人的,毕竟年纪轻轻就没了,让人觉得心疼,可如今已是到了让死者入土为安的时候了,景国公夫人再做出这样的作态了,反倒让人觉得同情不起来了。
一旁另外几家的太太奶奶也都动容了起来,谁家的闺女这样命苦不让人难受的,有的还劝慰景国公夫人道:“顾夫人快别难过了,这也是你家姑娘的命了,谁让她嫁到……”这后面武安侯府几个字还没说出口,被另外一个夫人清了清嗓子,打断了。
大家都是来看戏的,没有必要得罪两家权贵。
“可怜我闺女膝下也没有个一子半女的,她的那些嫁妆……”景国公夫人说到这里,捏着帕子顿了顿,然而赵菁还是一秒钟就反应了过来,知道景国公夫人演这出戏的目的了。
大雍律法沿用前朝,出嫁之女亡故后,嫁妆由其子女继承,若无子女,则由夫继承。如今侯夫人膝下无子女,那么她生前嫁入武安侯府的嫁妆,按律法都应该是武安侯的。古代嫁女和现代不同,嫁妆封厚程度难以想象,况且他们两人的亲事乃太后赐婚,自然更是做足了场面的。景国公夫人一想到这些嫁妆,便觉得心疼,她膝下还有几个待嫁的闺女,若是能把侯夫人的嫁妆追回,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时候另外几个太太奶奶又开始了窃窃私语起来,虽说有律法在先,但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多数婆家还是会识相的归还嫁妆,毕竟这些东西原就是媳妇从娘家带过来的,也算不得自家的东西。
可偏生徐老太太是不懂这些的,所以侯夫人死了这么久,她从来没有过问过这个问题,也没有喊了侯夫人生前陪嫁过去的齐妈妈讨论过这个嫁妆事宜,因此景国公夫人只当是徐家要占了这笔嫁妆,心里一着急,便想着先下手为强了。
“你女儿的嫁妆,我连瞧都没瞧过一眼,可你要说我害了你闺女,天地良心,我老婆子没做过,是不会认的,她自己身子不结实没了孩子,难道还能赖在我身上?”徐老太太原本就好面子,景国公夫人带着一群人这样三堂会审的样子,已经很让她难堪了,好在如今她瞧见赵菁来了,便拉着赵菁道:“菁姑娘,你倒是给老太婆我评评理,她们这是要做什么?我一个老婆子,我还能害自己的亲孙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