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声声沉默,只低头吃饭,没再说话。
过了几秒,赵云秀一边吧唧嘴一边说:“声声,不是我说你,你从小成绩就好,小时候左邻右舍说起你,谁不竖大拇指?当初你考上b大,咱们家也风风光光地办过学酒。人人知道,你是有出息的,我虽然是个寡妇,可在外面,人家说的不是‘赵云秀死了丈夫,一个人服侍老人拉扯孩子,造孽得很’,而是‘赵云秀了不得,好好儿地把老人送了西,又把孩子送进了b大培养出了一个科学家’,可现在倒好,你大好的前程不要,回来和我这老妈子混什么?”
杜声声垂着头,食不知味,心内亦觉酸涩。
她实在吃不下,放下碗,皱眉道:“我现在工作不也挺好的?天元棋馆是天元市最出名的棋馆,我在棋馆做解说员,这工作不也挺不错的?”
“我呸!什么解说员?”赵云秀把饭碗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搁,瞪杜声声,“不过是说得好听。这又不是什么正规编制,说白了,就是服务员!当初我就不该让你和你爷爷学棋,你爷爷是著名的考古学家,退休了也有大把大把的人尊敬,你呢?你现在算个什么东西?”
她阴阳怪气道:“人家说起你爷爷,说的是‘杜大爷是个人才,不仅是考古专家,年轻的时候围棋也下得相当不错,是民间高人的重要支脉’。说起你,都是‘杜声声可惜了,她妈说大话,说她要继承杜大爷的衣钵做考古学家,结果现在回来在棋馆当服务员,工资和当初她一个班的没读过大学的学生差不多’,你听听,这都是什么话。这是在戳我的脊梁骨啊!咱老杜家就没这么丢人过。”
杜声声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不欲搭理赵云秀,赵云秀又道:“怎么?我还说不得你了?说你两句,你还学会摆脸色了?”
杜声声气极反笑,脸色苍白得没一丝血色。她冷笑道:“人说得没错啊,我确实没高中毕业的挣得多。”
赵云秀被噎的一愣,旋即拍茶几道:“杜声声,你是不是要气死我!你一个大学生没人高中生挣得多还有道理了?”
她痛心疾首:“你爸死得早,老娘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把你拉扯大,怎么就教出了你这么个天棒!你自己说,明明你在你那什么道士(导师)的考古队混得好好儿的,还是全额奖学金读研,就要进入国家考古队了,我还以为我培养出一个科学家,也算是对得起你屋祖宗,没想到你个死妹崽,好好儿的研究生不读科学家不当,回来当服务员!你,你这是什么态度你!”
杜声声回头,看着赵云秀面无表情道:“我羞愧呀,我这不正回屋反省么。”
她关上门。
门外,张云秀气得一边拍杜声声的卧室门,一边骂道:“你反省有个屁用!我让你辞了棋馆的工作,说了多久了你不也没辞?我知道,你现在人大了,翅膀硬了,不服我说。我说的难道不是为你好?你一名牌大学毕业的,什么工作找不着?非得自甘堕落当服务员?”
杜声声坐在自己的床上,室内的陈列架上,大多是她得过的奖杯或者勋章,然后就是棋谱。再没有其他。
杜声声躺在床上,任由赵云秀骂,脑海里,闪现过她爷爷杜先教她下棋的场景。
他曾说:“声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你没有能力保护好身边人的时候,要懂得中庸之道,不能任凭骄傲意气一味出风头。”
他还说过:“我不建议你做职业棋手。按照目前的制度,虽说职业棋手能得到更好的锻炼,对局更多,但是也因为竞争激烈使人容易着相。你要知道,人生如棋,棋如人生。要下棋,先做人。”
他说过的话,杜声声每一句都记得,可是她并没有照做。她只是不甘心,看着一个个棋坛新秀的出现,看到棋坛高手迭出,看着他们和世界各国顶尖棋手鏖战,她心里不甘心。两岁开始摸棋子,三岁学棋,到十岁,杜先就不再是她的对手。到此,她的路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学习,日复一日地打谱,订阅围棋类杂志,利用有线电视看围棋收费节目,守着各大围棋赛事的直播,利用网络和高手对弈……
她为什么就不能成为其中一员?
后来,她锋芒毕露,然而,事实证明……
杜声声眼角的泪浸湿了她的鬓发。
老旧而斑驳的天花板,一如这半年来,她的人生。
脆弱的门板被赵云秀拍得震天响。
她约莫是骂得累了,总算消停了一会儿。
杜声声爬起床来,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刚要编辑微信公众文章,推送给棋馆的粉丝,告知种子棋手选拔的消息,门外的赵云秀声音也平和了。
她苦口婆心道:“我也为你好。我是你妈,难道还会害你?声声,把棋馆的工作辞了吧。今天你赵阿姨说过,她可以托关系让你去咱们市政府做实习公务员,明年你再考考,就能转正。你就要满24岁了,还没对象。妈这心里着急。现在就属老师、公务员在相亲市场上最吃香。你赵阿姨今天和我说了,要给你介绍男朋友,男方条件很好,在桂香雅苑按揭买了一套三居室,车子全款,也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有工作,肯吃苦,就想找个老实点的。你赵阿姨跟我关系不错,这才想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