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提也不行。
他抬眸瞥了眼外甥,心生感慨,却仍旧硬着头皮继续说:“婚事方面我和如意会帮着孩子料理妥当。阿宁虽然在念书,却也有些资产。二哥你要舍不得闺女,婚房就定在翡翠园这边,明珠走几步就能过来,住哪边都没什么区别。”
听到这,程砚宁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被自己舅舅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他顿时:“……”
住哪边,怎么能没有区别呢?
区别太大了!
不过,这些话却正好说动了顾振南,最终,他勉强地应下了万随遇将两人婚期定在年后五月的提议。还有三个多月,天气会变得暖和,国家有法定假期,甄明珠也到了能领证的年龄。即便她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到时候也就差不多四个月的样子,胎坐稳肚子也不会很显,穿婚纱拍照都不影响。
再往后想,暑假两个月正好在家里休息,大三开学后生孩子请假或者休学,再看情况。
商定了这一点,万家兄妹俩松了一口气,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万随遇唤了程砚宁,一起起身告辞。
天气冷,甄明珠没被允许出去,顾振南将三人送到了门外台阶下。过来的时候,万随遇亲自开车。可考虑到他来回奔波了好几日,程砚宁便将自己的车停到了翡翠园十六号别墅那边去,充当了回程的司机。
黑色劳斯莱斯驶离十六号别墅,副驾驶上的万随遇长叹一声:“要是让你岳父知道你早早地在这边置办了家,恐怕今天就不是两个巴掌能解决的事情了。”
程砚宁偏头看他一眼,没说话。
万随遇调低座位,笑完了正预备躺下休息,手机突然响起来。
楚江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安全到家,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车内,程砚宁和万随心便显得很沉默。一个小时左右,三个人到了万家大宅。
程砚宁停下车,等万随遇和万随心先后下去,他将车子停到车库里去。
之后,他抱着一堆工作材料,直接回了二楼书房。
“砰砰砰——”
在他整理文件的时候,传来敲门声。
“……进。”
他有预感是万随心,应答的声音显得冷冰冰。
万随心端着一个托盘进来,轻手轻脚地放在书桌一角,试探说:“你的脸要敷一下。”
闻言,程砚宁手下动作一顿,目光落在托盘里一堆东西上。两块白毛巾,一个冰袋,另外还有一管消肿药膏。他只瞥了一眼,很随意地收了视线,声音淡淡地:“不需要。”
“脸颊都肿了。”
“我说了不需要!”
反驳的音调拔高,两个人顿时都愣了一下。
空气里僵持尴尬的气氛蔓延,万随心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紧紧地攥了一下,好半晌,不晓得说什么好。毕竟,她自己也觉得这举动挺可笑的。
从前在安城的时候,因为那个人突然消失,她将所有怨气都发泄在这个儿子身上。多少次非打即骂,他忍了,从不吭声。那些时候他年纪小小单薄瘦弱,她从来不曾给过只言片语的关心,眼下他都不需要自己了,她又装什么好人呢。
胡思乱想着,一时间悲从中来,眼泪竟然就那么掉下来。
听见她哭,程砚宁转身去了书架边。
“我当年跟你爸,也是未婚先孕。”
身后,万随心突然哽咽着说。
程砚宁放书的动作顿了一下,仍是没理她,就当没听见。
“只是当年我们的情况,跟你们现在不太一样。你爸是外地来的,来云京连个正经住处都没有,每天混迹在各种酒吧里,凭一副唱歌的破锣嗓挣几个钱。”
“我年龄小,跟朋友一起过来,因为他长得好看,被吸引了。”
“你外公外婆性子要强,舅舅当年年纪也不大,所有人全部都反对我们在一起。你外公甚至找人将他打了一顿,差点断了腿。这件事激起了我的反叛心里,我找到你爸的时候,跟他一起连夜离开了云京。”
“那些年大家联系起来都不方便,我心怀怨恨走掉,世界里就剩下你爸一个,发现怀孕的时候便什么也做不了了,整天待在家里养胎。”
“起初一切都挺好的,直到你出生后半岁的时候……”
“是个雪天。你半夜突然高烧,我们俩发现的时候有点晚,吓得半死。将你送到儿童医院的时候,医院诊断说肺炎,让立刻住院治疗。你在医院住了七天,病好后我们突然发现,家里没多少钱可以挥霍了。我不愿意让你爸再去酒吧那种地方,他开始找工作,因为本身没有学识脾气又大,很不顺心。”
“再后来,到你三岁多的时候,他在酒吧喝醉,跟一个服务生上了床。”
“我知道你一直恨我,看不起我。我的确没当好一个妈,一辈子短短几十年,我大半时间都过得浑浑噩噩放荡堕落,我没办法,心里苦,不发泄出来会疯,没脸找回云京,就陷在那么一个泥潭里,拔都拔不出来。你不想理我不想认我,我都不怪你,本来就是我欠你的,不该将大人的事转接到你一个孩子身上,你没责任承受我的那些痛苦和报复。今天说这些,也不是想要给自己开罪,乞求你的原谅。”
“阿宁,妈妈就想告诉你,为人父母不是那么轻松容易的事情……”
“说完了吗?”
程砚宁将手上一本书插进书架,扭过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他长身玉立在堆满书籍的实木书架边,烟灰色毛衣配着笔挺长裤,脸颊有点红肿,却都不怎么影响到周身那股子干净而出众的文秀气质。偏偏,就是这样的他,用着和个人气质极度不符的阴郁口吻再次开口:“说完了可以走了。我怎么当父母是我的事,需要你在这里给我传述经验?”
万随心对上他厌烦目光,半晌,突然掩面转身,快步走了。
目送她身影消失在门口,程砚宁喉结轻滚,收敛视线,心情变得奇差无比。
好一会儿,他抬步坐到了桌边椅子上,搭在桌面的那只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两下,倏地紧紧攥起。他有想要破坏发泄的冲动,最终全部忍下去,抬手将那一块冰袋握住,冷一冷自己暴躁烦闷的神经。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将他从阴郁情绪里惊醒,待他松开手,白皙的一只手变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