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瞬间,顾振南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虽然对甄明珠很是关爱,却从来不觉得自己溺爱孩子,而是心里自有一杆秤。相比于许多同龄人而言,明珠这孩子算得上懂事明理,待人处事也礼貌客气,可身上仍旧有些小毛病。比如说:吃饭爱玩手机;过分维护自己那个男朋友;有着从小养尊处优生活留下的痕迹,花钱大手大脚……
眼下,她说自己织了一件毛衣?
这种浪费时间的麻烦事,现在似乎没多少女人会去做,顾家生活条件一向好,老太太都难得亲手做活。
他思绪飘散之际,甄明珠已经将毛衣拿了出来。
“看你平时穿衣服颜色都很重,我就选了深蓝色毛线,不过以前都没织过毛衣,胳膊和袖口有几个地方没处理好,不过也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外面看上去不影响。”
她说完话,抬眸便瞧见顾振南目光深沉,下意识又抿起嘴角,心里敲小鼓。
论起来,织毛衣的确费时费事,她能力有限,做出来的东西自然比不上商场里随意就能买到的任何一件。她只是觉得送一件自己亲手做的礼物比较贴心。
哪曾想,自己这亲爸,看上去情绪有些莫测难辨。
“我去试试。”
蓦地,沉稳男音将她解救。
甄明珠长松一口气,笑着“嗯”了一声,将毛衣递了过去。
顾振南拿着毛衣去了衣帽间里面试穿,差不多一两分钟的工夫便抬步走出,神情间染着一抹克制的温情,笑着朝她说:“挺合身的,你有心了。”
甄明珠先前并无经验,织出这件毛衣也着实不容易。眼见柔软的毛料将他素来冷硬刚正的面容都衬得柔和了几分,心下有些微雀跃欣喜,忍不住问:“那你喜欢吗?”
她白净细嫩的脸上,浮上两片红晕,好像等待家长夸赞的孩子。
顾振南叹口气,大手在她发顶揉了揉,笑说:“喜欢。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啊?”
“浪费时间精力不说,还伤眼伤颈椎。”
“唔。”
甄明珠点点头,看上去略有些失落。
顾振南向来不怎么会安慰人,幼时沉默寡言,青年时已经步入军营,这几十年下来板着脸训人的时候远远多于笑着哄人的时候,这一会儿却也被她一副小模样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便顺势坐在床边,将她右手抬起来看。
甄明珠猝不及防,待回过神来,一只手已经被人捉到了手中打量。
织毛衣的确耗时费神,做了几件东西之后,她食指和中指指尖磨了薄薄一层茧子,虽然和顾振南手上的硬茧和各种小伤疤比起来微不足道,却到底惹了他心疼。
顾振南也没有多说什么,看过之后便放了手,端详之时的温和神色却已然让甄明珠明白了他的心意。
之后,父女二人便在房间里心平气和地聊了一会儿天。
对于已经发生的事,再多指责也已然无用。顾振南给她分析了一下眼下的状况,着重强调了孕产的辛苦,不过,最后却妥协给了她的坚持。
取得顾振南谅解之后,甄明珠自然轻松许多,离开主卧便将给顾老太太和顾老爷子织的背心送到了一楼去。吃过晚饭,她和袁深给她介绍的出版编辑聊了一会儿天,确定了出版书的封面色调。
要出一本书,是夏语冰那件事给她带来的想法,不过她没有针对那一本《璀璨的少年》再写一本类似于纠正和驳斥性质的小说,而是用了类似于随笔一样的模式风格,记录了她所经历的青春。这一类出版物近几年的市场行情并不算好,可因为她有演员这个身份加持,《你不知道我爱你》又取得了极好的口碑正在热映,出版编辑在看过她给的前一万字之后,很爽快地和她签订了合约,要求她在新年之前给完全部稿子,争取在年后情人节的时候,推出这本书。
距离新年也就剩一周时间,这一晚,甄明珠在书房里写到了十点半,被上楼的顾振南发现,催着去睡觉。
翌日上午,临近十点的时候,她和程砚宁、杨春,三个人一起到了市内商业区。车子驶到商场一号门外面辅道上,甄明珠和程砚宁先下,杨春去停车。
低头勾好口罩,甄明珠下意识左右看了看,挽着程砚宁的胳膊往商场里走。
“早上起来有没有什么感觉?”
先前在家里,两个人没能怎么说话。甄明珠怀孕的事情老爷子和老太太也知道了,程砚宁过去的时候,三个人其实并不怎么乐意让甄明珠出来买东西,不过鉴于她是要给甄文买东西,便也无法拒绝,只得让杨春跟了过来。这一路过来,程砚宁碍于他在也没好意思多问,眼下才总算能关心一句。
念及此,又觉得这个孩子来得实在让他万分纠结。
甄明珠却已经打定主意要生,因为没什么纠结的情绪,也get不到他的各种点,闻言便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说:“好像是有点犯恶心的感觉,不过也不明显,刷完牙后就没了,说不定还是错觉。”
“……大后天去做b超吧。”
明天回安城,晚上还有聚会,后天才能返回云京,到了大后天应该得空。甄明珠收回思绪,笑着“嗯”了一声,身侧被她挽着的程砚宁却突然停了步子。
两个人已经进了商场旋转门,她仰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僵了脸色,便下意识地,朝他视线那处看了过去。
扶梯一边的巨型盆栽边,四个人正在交谈。
两男两女,两位女性和她有些渊源。
在这种地方遇见面前这男人,苏琬有些意外。不过这段时间她一直想要见这人一面都未曾如愿,因而在看见人的第一时间便迎上前去,客气地问候说:“程先生。”
这称呼一出,边上跟她来买衣服的苏伊朵便愣了一下,连忙也笑着问候了一句。
这么些年,母亲一直想要买回苏家老宅的事情她自然晓得。可苏家当年落败,她想要买回大宅并非易事,当终于有能力买回的时候,苏宅已经改了旁姓。
那一家人是回来搞投资的华侨,云京里折腾了几年却没太大用,在她上中学的时候便又一次出了国。她母亲那一会儿就提出了想要买回老宅的意思,可偏偏那家人不同意,说是早晚回来要住。一件事扯皮了很多年,当年购买了苏宅的老夫妻没有再回来,而是双双在国外去世。
他们儿子没有落叶归根的念头,可能又急着用钱,要将苏宅低价转售。
她母亲得了消息便去联系,没想到又横生意外。
苏宅被南方来的一个男人给买走了,据说就是一位年近五十的男士,姓程。她母亲在书房里打电话的时候她听到两句,感觉起来这位程先生有些不近人情,说什么也不肯将刚刚购置的苏家老宅转手,甚至都不肯见她母亲一面细谈。她母亲为这事生气好几天,这才领了她购物散心。
倒是巧了,一出来遇见了这位行踪难测还不好说话的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