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虽然想去见李牧, 手上的事还是要先忙完的,到把事情都安排下去, 他还先回家一趟捎上了张良。
前些天他和张良提起李牧的事, 张良就说要想见见李牧,这会儿嬴政说可以去见了, 扶苏自然没把张良忘掉。
两个人加起来年纪也不大,找上王翦时王翦没在,倒是见着了王贲。扶苏两人和王离交情好, 见了王贲也不生疏,上前和王贲相互见礼, 才说明自己的来意。
王贲听说是嬴政让来的,亲自把扶苏两人领去见李牧。
因为李牧不愿吃喝,一路走到咸阳后已经瘦了一大圈,他身量本就不是特别高大的那种,所以此时看上去毫无一代名将的风姿。
由于怕李牧寻死,底下的人还给他束具, 遭受着这样的折辱,他明显不想理会任何人,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王贲问扶苏:“公子要与李将军说话吗?”
扶苏点点头。
王贲让扶苏在外稍候,自己走进囚房小心地拿开防止李牧咬舌用的器具。
他也不想这样对待李牧, 只不过嬴政要李牧活着回来, 李牧又了无生意, 他们也只能这样做了。
王贲趁着扶苏还没到近前来, 叹着气劝说道:“李将军, 我们公子没有恶意,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大王最喜爱他,你若是在他面前做出自尽之举,死的就不是你自己一个了。”
王贲虽常年跟着王翦征战在外,却也不至于对咸阳的一切一无所知,他知道嬴政膝下儿女虽多,嬴政独独爱重扶苏一个。
所以,王贲绝不是在危言耸听。他很清楚倘若李牧真敢在扶苏面前来个咬舌自尽,嬴政绝对会勃然大怒,李牧残存的那些旧部恐怕一个都别想活。
李牧睁开眼看向王贲。
一路上李牧也算摸清了王贲这人的性格,知道他为人务实,说话绝不夸张。
这段时间王贲采取了许多措施防止他自绝,却从来没拿别人的性命来威胁他,现在把这个搬出来应该是因为他口里的公子确实很得嬴政爱重。
见李牧虽没说话,但也没别的动作,王贲稍稍松了口气,转身将扶苏迎了进来。
李牧没关心过嬴政的后宫,所以对嬴政那些儿女也不甚了解,原以为嬴政安排来见他的儿子至少该是个少年人,乍然看到个八岁左右的男孩儿从外面走进来,目光不由微微一顿。
不过,这秦国公子年纪虽小,模样却不一般。
李牧见过赵国不少公子,不管容貌还是气质没一个能和扶苏相比,他眉眼虽还没张开,姿仪却带着几分不应出现在孩童身上的从容出尘。
再往后看,又看见个面容姣好的少年紧随其后。
那少年相貌出众,跟在扶苏身后也丝毫没被比下去。李牧却没太关注少年过于美好的脸庞,他只从这少年的行止看出他自幼习武,绝非等闲少年郎。
这样两个小孩踏入囚室之中,原本稍显昏暗的囚室竟一下子亮堂起来了。
哪怕李牧再不愿意,也得承认这是他见过的小孩里最出色的两个。
扶苏虽没开口,王贲还是体贴地退了出去,李牧身上的束具没有解开,不可能对扶苏动手,再不济,扶苏还带了个会武的少年过来,安全是没有问题的。
既然如此,王贲也不打算旁听扶苏和李牧的谈话。
王贲到外头守着了,扶苏和张良也不嫌弃囚室不干净,分坐在李牧面前和李牧聊起天来。
扶苏先给自己和张良自我介绍了一番,单方面和李牧通了姓名。
李牧已经许久没开过口,这会儿也不太想开口,只注视着扶苏稚气犹存的脸庞,想知道嬴政到底想让这半大小孩来做什么。
难道嬴政以为派个小孩子过来游说他,他就会愿意听吗?
他虽然挺喜欢孩子,但他喜欢的是自家的孩子和赵国的孩子,可不包括扶苏这样的秦国公子。
扶苏没得到回应也不恼。他说道:“李将军,我一直很敬佩您这样的人。您从无私心,不管朝廷如何,您始终都在护着麾下将士与赵国百姓。我听说您拿到封赏全部不带回家,都直接分给底下的人,天底下能做到这种事的人少之又少,更多的是为了一点私利连自己的国家都可以出卖。”
李牧面色沉沉。
他想到了郭开和许多人,许是因为赵国朝廷之中这样的人太多了,他一时竟数不过来。
扶苏见李牧神色冷凝,接着说道:“李将军,您真的想一死了之,把赵国百姓的未来交给他们吗?”
李牧霍然开口:“你在威胁我?”
扶苏说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有些人靠出卖自己的国家得到高官厚禄,您能指望他们会为你以前的旧部、会为你以前哪怕豁出性命也想护住的百姓做什么?他们恐怕只愁自己得到的好处不够多,恨不得想方设法多卖他们几次。”
李牧握紧拳。
扶苏说的事实,那些人确实恨不得多卖百姓几遍,好给自己争取更多好处。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些人是什么德性。
扶苏说道:“死很容易,甚至不需要刀剑,别人一个不注意您就能了结掉自己。”他仰头与李牧对视,“您一死,往后千秋万世都会记住您的美名,说您忠诚不二、宁死不屈,说您不愧为一代名将、果然有着永不弯曲的脊梁;相反,您要是不死,可能会有人骂您苟且偷生、毫无气节,说您果真早就勾连秦国出卖了赵国,后世之人提到你都会说您做了背主之事。所以,您要死很容易,要活着很难。”
李牧合上眼。
扶苏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老朋友在给他分析利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