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过了好一刻,她眨了眨眼,眼里漫漶的水雾顷刻消失无踪。
似乎已经过了零点,外面的夜空都沉寂下来了。
方萤背过身去,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浇了一捧水。
“……”蒋西池忍不住提醒她,“刚给你擦过药的。”
方萤手一顿,笑出声,“……你烦死了。”
打开后门,两人到了廊下,借着头顶灯笼投下的光,蒋西池又给她涂了一遍药。
方萤翻个身,学他之前那样,面朝着河水,两腿悬空。
不免聊到今晚的事。
“你找人帮过忙吗?”
方萤冷笑了一声,“我报过警的,没用。”
起初,方萤半夜被隔壁房间里的哭喊声惊醒,跑过去询问怎么回事,方志强呵斥她几句,让她赶紧去睡。
后来,一次又一次,方志强不再避着她,早上、中午、晚上,只要是稍不顺意,就会拿丁雨莲出气。
有一次,丁雨莲被打之后跑出去求救,没跑远,就被抓回来,被往死里一顿暴打,在床上躺了一周才能下地。三番五次,她被渐渐驯化得再也没有逃脱的勇气。
方萤求救过,报警过。
然而左邻右舍早就被方志强打过招呼,没人会去怀疑一个“忠厚老实古道热肠”的丈夫,即便少数几人有所怀疑,也听说这丈夫被“戴了绿帽”,哪个丈夫受得了这种奇耻大辱,教训教训妻子,简直天经地义;派出所的民|警过来,一听说是“夫妻打架”,只劝导了两句就回去了,让“两口子的事,好好沟通,别用暴力解决”,久而久之,一听说是方家的小孩儿报的警,甚至都懒得出警。
方萤觉得自己周围好像形成了一个真空,明明周遭人来人往,可她的声音却被彻底隔绝,没有任何人能听到她的呼救。
除了她自己,谁也不能依靠。
等明白了这一点,她就成了邻居口中“无恶不作”,“有爹生没娘养”的“狗|杂|种”。谁要是造谣丁雨莲“搞破鞋”,“脑子有问题”,她就冲上去跟人拼命。
方萤晃荡着两条腿,“……人就是这样的,你要是比他凶,他就会对你服软。现在没人再敢当着我的面说我妈的坏话,他们要命,我不要命,要命的铁定拼不过不要命的。”
她顿了一下,忽然就想到上回,蒋西池让她“别说这种话”。
转过头去,果然蒋西池正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方萤往他身旁挪了挪,“……你会帮我保密吗?”
“不会。”
“……”方萤两手撑着栏杆,身体稍微往前倾了一点,弯着腰去看蒋西池,“帮我保密,别跟学校里的人说。”
“条件呢?”
方萤目瞪口呆:“还要讲条件?”
“当然。”
“你说吧,什么条件?”
蒋西池斟酌着,片刻才回答:“……好好学习。”
方萤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淡了,“除了这个。”
“为什么?”
“我不是读书这块料,我也不想读书。”抬眼望去,远远近近的灯火连成一片,“……我只想攒够钱,带着我妈离开这儿。”
“你攒了多少了?”
方萤抿住唇。
“你在酒吧打工?”
方萤一愣,脸上生出几分愠色,“你跟踪我?”
蒋西池不否认也不解释什么。
方萤往旁边一挪,扶着旁边的廊柱,翻个身跳回地上,“我去睡觉了。”
“方萤。”蒋西池喊住她。
方萤停下脚步。
“你在怕什么?你其实很聪明。”
“谢谢你了,”方萤转过头来,笑嘻嘻说,“还是不如你聪明,年级第二。”
·
第二天一早,阮学文领着方萤去附近的小医院做了个检查,又开了些内服的消炎药。
初一预定了要去走亲戚,吴应蓉颇有些为难。
蒋西池提议自己不去,留在家里照顾方萤和丁雨莲。
那边的亲戚,本来与蒋西池的关系也不怎么近,吴应蓉思索片刻,便答应下来,让蒋西池有事随时给她打电话。
临走前,吴应蓉给两个小孩儿一人封了一封红包,又安抚方萤,让她先在家里住着,等走完亲戚回来,再商量以后要怎么办。
中午吃过饭,丁雨莲睡午觉,方萤准备回家一趟——她惦记着那被摔坏的复读机和磁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