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点燃了银色的灯火,水晶吊灯的光芒高悬,照亮了肃然无声的会场。
没有人窃窃私语,在并不甚宽广的阶梯会场中,座无虚席。其中大部分都是获得了入场资格的学者还有好事的贵族,还有不少专门从各地赶来、准备抢第一手新闻的报社记者。
那几个头戴着鸭舌帽,坐在前排,手持着笔记本和钢笔的男人神情兴奋,彼此比划着手势交流着什么,飞速地在本子上进行着速记。
看到他们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委员席上的谢盖尔便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
这件事毕竟是学界的耻辱,不论谁是谁非,宣扬出去也是一桩好大的风波。他作为学界数得着的大师,自然不会喜欢这群花边小报的记者。
在评委席上,只坐着五个人。
来自勃艮第的古代语言学者巴特勒密,来自先知之塔的古代民俗研究者谢盖尔,来自岩铁学院的古代乐理研究者海森堡,以及来自圣城的东方学生胡先生,最后是安格鲁本地的黑暗时代历史研究者萝拉.克拉夫特。
这五个人不论从身份还是从资历上,都有资格一起代表学界做出裁定。而代表皇室出席的大皇子和代表教团的梅菲斯特都主教都将作为这一场评议的公证人,确认其结果公正无误。
隔着厚重的墙壁,隐约听闻远处伊丽莎白塔报时的钟声。
在那低沉隐约钟声里,评议会正式宣告开始。
两边的开启,双方代表正式进入会场,引起一片低沉的喧嚣。到最后落座在委员席对面的左右两侧。
彼此神情严肃,并不互相交流,只当对方是空气。
但很明显,哪怕胜券在握,英格玛的神情依旧也不是很好看——一旦走进这个地方,不论最后结果成败,对于学者生涯来说都是不折不扣的污点。
而亚伯拉罕,对此毫无感觉,依旧一脸沉静,不悲不喜。
不能当饭吃的名声对于他来说,差不多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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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短暂的宣告之后,几位委员花费了十分钟读完了双方递交上来的文件,也将协会和学校所提交的会议记录和前因后果都看了一遍。
到最后,在一片沉默中,都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谁都没有说话。
“谁先?”
秃顶的老男人谢盖尔忽然问道,他环顾着左右的同伴,巴特勒密沉默不语,海森堡先生依旧是一副油盐不进的阴冷摸样。东方来的胡先生老神在上地发呆,至于萝拉……她倒是微笑着看了过来,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讲。好似有什么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是这么婆婆妈妈。”
谢盖尔冷哼了一声,在所有人里面,他脾气最火爆,眼睛里也最揉不得沙子,最讨厌地就是抄袭和冒名这种事情,因此也最不耐烦。
“我来。”
他拿起了旁边的简报,大略地翻了翻,便抬头说道:“那么,评议会正式开始,首先请英格玛先生上前。”
英格玛施施然起身,微笑着站到中央的发言席位后面,正对着委员们,不失风度地打了个招呼,仪态优雅。
可惜,这一套对谢盖尔没什么用。
“英格玛先生,接下来是针对你个人履历的几个问题,你不需要紧张,如实作答便可。”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就变得肃冷:“但请记住,在这里,最好不要有任何谎言——这也是为了你自己着想。”
“我明白,谢盖尔先生。”
英格玛点头,神情不卑不亢,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毫无压力:这一环节,他已经进行过演练,不论对方问出任何问题,他都绝对不会出纰漏。
“你对古代文献的研究是从何时开始的?”
“二十四年前。”
默数了一下之后,英格玛便做出回答:“我在那时进入皇家音乐学院,在学院中遇到了我的老师,也就是前一任启示学院的执教人。从那时候开始,老师就引导我入门。三年后我获得正式乐师资格毕业,从那之后一直从事于相关方面的研究。”
“主要成果呢?”
谢盖尔例行公事地问道,对此,他当然一清二楚。
“成就最高的包括《安格鲁历史传说归纳》、《从黑暗时代歌谣中探讨人类发展起源》以及我与老师合作完成的《古代阿瓦隆起源探究》。”
英格玛停顿了一下,眼角微不可查地扫了亚伯拉罕一眼,面带笑容回答:“以及,《伏尼契手稿通篇解译》。”
会场中顿时一片喧嚣,亚伯拉罕依旧面无表情,身旁的两个少年怒形于色:这已经是不折不扣地挑衅了!
“争议成果暂且不论。”
谢盖尔淡淡地说道:“请简述你所传承的学派,主修的乐理和解译方向。”
“众所周知,我是皇家音乐学院启示分院的执教人,所传承的是古代安格鲁启示派系,也就是‘紫枝学派’。主修的乐理方向……”
在委员席上,谢盖尔不断发问,问题细致又苛刻,哪怕英格玛的回话少有漏洞,也会被他穷追猛打,直到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才会罢休。
很快,哪怕是早有准备,英格玛的后背也湿了一层冷汗,有些精力不济。他只能庆幸自己对履历的安排一直都非常谨慎,否则在谢盖尔这一番穷追猛打之下,说不定就暴露了软肋。
只是,在台下,叶清玄看着他隐隐有些吃瘪的样子,心里毫无快意,反而有些忧愁。
因为问题来了。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看向亚伯拉罕的眼神便充满担忧。
倘若深究到这种程度的话,老师的履历……恐怕问题就大了。
瞎子都看得出来,他提交的履历中又大片的空白和暧昧不详的地方,简直简略到令人发指……接下来亚伯拉罕要面对的情况,恐怕要比英格玛要艰难十倍上百倍。
叶清玄无声地吐出胸臆中烦躁的气息,看向台上。
局势,不太妙了。
在五个评委中,谢盖尔大师的脾气他早有耳闻,基本上是个炸药桶,一点就炸,除了学术之外,跟任何人都合不来,走到哪里都是独行侠。
若是论立场的话,他绝对是其中最公正的人,眼里不揉任何沙子。
但这反而更糟——脾气暴躁又固执,假如他的判断力令他做出错误的选择,那么他一定会在这一条路走到死,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剩下的人里,最不需要担心的是萝拉。
他相信,以自己和这位姐姐的奸情……呸呸呸,是‘互相之间的信任’程度来说,哪怕和自己打擂台是女王,她也会将票投到自己这一边。
不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也要看在自己作为移动血包、天材地宝的份儿上啊,否则这世上就真没天理了!
但剩下的,普遍都比较难搞。
在他的了解中,巴特勒密大师一直远离纷争,拒绝参与任何争斗。海森堡大师远在岩铁学院,虽然学术成果斐然,但接受了学派的传承之后一直离群索居,更难打交道。
而那位据说来自东方的胡先生……天知道他会不会给自己指路的面子,而且,他那一脸轻松愉悦简直没有丝毫遮掩,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分明就是奔着撕逼大戏来的!
就在他脑中迅速思索中,他最紧张的环节,终于到来。
“亚伯拉罕先生,请上前来。”
谢盖尔肃声说道,眼看亚伯拉罕站在发言席位后面,便语气苛刻地问道:“你能保证接下来的话句句属实么?”
“我保证,先生。”
亚伯拉罕的回答毫无气势,只是平铺直叙,神情依旧木讷,只是站在发言席位之后,等待问题。
而就当几个委员翻阅过亚伯拉罕提交的个人简历之后,神情顿时都变得无比复杂,彼此之间低声议论了起来。
“这简直是一张白纸。”谢盖尔将简历摔在桌子上,低声说“上面几乎什么都没有讲。恕我直言,这玩意简直在浪费我们的时间。”
其他几位委员,除了老神在上的胡先生之外,都有些赞同:不是他们心浮气躁,是亚伯拉罕的简历着实太过简单。
思虑最周全的巴特勒密思索了片刻,想起那一封给自己的信,心情就变得沉重起来。他叹了口气:“既然如此的话……如实提问就是了。总能问清的。”
“我看未必。”一直闭目养神的海森堡大师忽然开口,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得阴鸷冷酷,令人心里发冷:“倘若他想要撒谎的话,未必不能骗过我们。或许,我们应当尽早结束这一场闹剧。”
“哪怕是例行公事,也至少走完这个环节吧。”
一直沉默地萝拉忽然表态了,看起来才二十多岁正是年轻的她混在这一群平均年龄四十以上的人之中,分外的不合群。
“我觉得,不如先问问看比较好。”她提了一个折中的建议:“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们在另行举证,如何?”
“看来,只能这么办了。”
谢盖尔闷哼了一声,又扫了一眼手中简历,抬头看向亚伯拉罕:“亚伯拉罕先生,您是军人出身,对么?”
亚伯拉罕点头。
“据我们所知,在军队中,你只经过三个月的乐师培训……”谢盖尔皱起眉头:“那三个月,你学了什么?”
“……”
亚伯拉罕沉默,许久之后轻声问:“能换个问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