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顾舒窈第一次见殷军长,只见他带着一副有金属边框的眼镜,从衣着打扮到谈吐举止都颇有一番儒将风范。
殷军长拍了拍殷鹤成的手臂,又看了看顾舒窈,道:“雁亭,顾小姐,明年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呀!”
顾舒窈低头不做声,殷鹤成搭在她腰上的手稍稍动了动,对殷军长笑道:“叔父既然这样说了,看来厚礼是已经备好了的。”
殷军长也笑了:“那当然,叔父还能少了你的?”说着,抬了抬头,“对了,田中君已经到了,他一直在等你呢。”
殷鹤成笑了笑,揽着顾舒窈往洋楼里走,“先进去了。”
田中君?顾舒窈记得她之前看报纸,日本新任的首相就叫田中相本,这位值得殷军长特意提起的田中君又与日本那位首相有什么关系呢?
殷鹤成一走,之前那些将领也随他进去了。因为才六点多钟,所以先是晚宴再是酒会。
殷公馆灯火通明,侍从在前面带路,一般的夫人太太都是挽着丈夫的手臂,可顾舒窈不愿挽他。殷鹤成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什么也没说,仍揽着她往里走。
在一处过道转角的地方,他突然低过头,在她耳边轻语:“你不想去上学了么?”
上学?顾舒窈微微一愣,抬头去看他,可他看着前方,像是什么都没有说过,依旧面色如常地往前走。
顾舒窈难以置信,又怕他日后食言,抬起头直接问他:“殷鹤成,你把话说明白。”
他想了想,上上下下扫了一眼她,“不要求你如何出众,只要你能得体。你能不能去上学,看你今晚的表现。”
说不上来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峰回路转?可他偏偏又是在威胁她,还是一种高高在上主宰她命运的语气。不过是一场酒会,她从未想过用这去要挟他,而如今却是他向她开的口。他既然这样说了,其实是已经答应了,她虽然不太清楚他是什么时候改变的主意,但是她分得清轻重利害,没有必要在这个关头再去与他计较。
顾舒窈见他已微微弯着臂,挽上他的手臂故作亲昵,可语气却很刻意,“雁亭,走呀。”
他皱了皱眉,这是那件事之后她第一次唤他雁亭。也怪,同他亲近的人都唤他雁亭,可偏偏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奇怪得很,似乎还带了些讽刺,还不如叫他殷鹤成。可他并不觉得生气。
待宴会开始,顾舒窈才意识到这其实是给那位田中君的接风宴。他们口中的田中君叫作田中林野,是日本首相田中相本的长子,殷鹤成是他父亲的学生,因此与他交情不错。
晚宴吃的是西餐,用的是刀叉,那几位夫人还刻意去看顾舒窈,想着她如今不过是表面功夫,没成想她刀叉用起来并不赖。
晚宴之后是酒会,在殷公馆的二楼。舞池装的是玻璃地板,玻璃下放着彩灯,能用灯光做出各种图案来,梦幻极了。到了舞厅后,殷鹤成让顾舒窈跟田中君打招呼,因为历史原因,她对这个年代的日本军官没什么好感,只稍稍点了点头,殷鹤成倒也没管她。
之后,殷鹤成与田中林野在一旁用日语交谈,以为她不懂日语也没有回避她。顾舒窈刻意坐过去留心他们在说些什么。一旁乐队在演奏,有人在舞池里跳舞,因此顾舒窈只听到个大概。他们谈似乎的是殷鹤成在日本的一些往事,叙旧一般聊了很多。其中还提到这样一件事情,好像说几年前,殷鹤成在军事学院的一次演习中救过他的恩师田中相本一次,所以田中一家一直很感谢他。除此之外,田中林野还说他准备来盛州小住一段时间。
正坐在那听着,突然有人朝她伸手,“顾小姐,介意和我跳支舞么?”
那人眼底有浅浅的笑意,隐约让人觉得看不透。那人本以为她回绝他,或者至少要看一眼殷鹤成的脸色,没想到她看了他一眼后,落落大方地接受了他的邀请。
她才不是谁的附属品,并不需要征求任何人的同意。
先是跳的华尔兹,那男人似乎还刻意去照顾她,不料不一会儿乐队曲风一转,变成了探戈,她比他还先适应过来,竟带着他先走了两步,那男人突然笑着抬头,诧异地望了她一眼。
顾舒窈并不理会他的诧异,因为两个礼仪教师确实教了她这两种舞,虽然换作曾经的顾小姐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学会,但顾舒窈不同,而且她也不是很顾忌她与原先顾小姐的区别。天赋这种事情太难说清,只要她看上去能自圆其说,便不用再藏拙。她想去学校,也是这个道理。
他们跳舞的时候,殷鹤成还在和田中林野说话,突然听见舞池那边有掌声,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竟看见顾舒窈在与任子延跳舞。田中林野正与他谈话,看见殷鹤成久久没有说话,才发现他在出神。
一舞作罢,任子延带着顾舒窈往舞池外走,突然道:“顾小姐几个月不见,不想舞跳得这般好。”
顾舒窈看了一眼任子延,并没有理会他的后半句,直截了当道:“先生你记错了,我们以前并没有见过。”她虽然不认识他,但她能察觉出眼前这个人是在套她的话。
任子延还想说什么,殷鹤成却走过来,皱着眉看了他一眼,直接领着顾舒窈去一旁的座位上休息了。任子延看着他们的背影摇了摇头,又另外邀了几位太太去跳舞了。
酒会一直到十一点钟才结束,殷鹤成嫌时间太晚,没有让司机回帅府,而是去了他的麓林官邸。麓林官邸离殷军长的公馆很近,这是顾舒窈第一次去那,以前的顾小姐也没有去过。
麓林官邸虽不如帅府恢弘,但也戒备森严。汽车在官邸大门的岗哨前稍稍停车,岗哨看清是殷鹤成的汽车后,敬了一个礼,连忙将汽车放行。
麓林官邸也是中西合璧式的风格,既有西式的洋房,洋房周围又点缀有中式的亭台。
顾舒窈跟着殷鹤成走进洋房,穿过走廊,左侧便是一间会客室,墙上挂着殷司令的油画。这里原是殷司令在行辕时的住处,殷司令中风后,军中事务大多交给殷鹤成打理,麓林官邸也便由他住着了。
殷鹤成喝了些酒,佣人过来给他端了一杯蜂蜜水,然后又给顾舒窈端了茶点过来。那佣人应该不认得顾舒窈,没有唤她,只说了声,“小姐,慢用。”,说完便退出去了。
殷鹤成靠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双腿相叠搭在茶几上,看上去有些疲惫。顾舒窈站在客厅的窗台边,从那望去,可以看到洋楼后面的假山池塘。站了一会儿,有风徐徐吹来,吹得她有些冷。她关上窗转过身去,却发现他正在盯着她看。
她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他想了想,“我应该是喝多了。”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官邸卧室多得是,你想睡哪就睡哪,以后你去燕华教会中学读书,也可以住这里。”
第21章 永平百货
顾舒窈在公馆过了一夜,她的卧室在殷鹤成旁边,比在帅府与他同住一室要舒坦得多。想必殷鹤成也是,谁会喜欢睡沙发呢?
他昨晚答应了让她上学,可那也是他喝醉了说的话,顾舒窈担心他不认账。可当顾舒窈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殷鹤成早就已经去北营行辕了。
佣人做好早餐端过来,是西式的,有吐司、煎蛋、水果和酸奶。昨晚给她端茶的佣人不知是从哪知道了她的身份,早上再开口唤她时已经冠了姓氏,叫她“顾小姐”了。
她与殷鹤成并未成婚,帅府佣人唤她“少奶奶”,是当初老夫人为了稳顾小姐的心特意吩咐的。
而在官邸不一样,这里的佣人并不知道他与殷鹤成的那些事,又看着他们分房睡,因此只叫她“顾小姐”。顾舒窈更喜欢后者。
顾舒窈还记挂着翻译稿未改完,便吩咐侍从官派司机送她回帅府。因为殷鹤成并没有嘱咐过要送顾舒窈回去,侍从官怕少帅那不好交代,稍稍犹豫了下后,才让司机送顾舒窈回去。
顾舒窈一回帅府,颂菊就跟她说有人给她送了东西过来。顾舒窈接过一看,是一个信封。她拆开看,里面居然是一张美国三旗银行的支票,面额是八万。
原来是赌场那陈六将钱退回来了,反正也是他们出千赚来的,顾舒窈理所当然地收下了。
顾舒窈知当务之急是将翻译稿改完并送出去,待颂菊走后,顾舒窈便将门倒锁上了。这次她特地检查了一番,卧室的门锁已换成新的了。上次她在卧室改翻译稿,殷鹤成之所以能突然进来,其实是因为那一次她逼他解除婚约,他摔门而走将锁摔坏了。
离何宗文给她的期限只有两天了,顾舒窈必须抓紧改完并送到布里斯那去。
顾舒窈蹲在地上,将书桌底下藏着的法文册子和笔记本都取出来,起身的时候她自己也觉得好笑,总是在衣柜书桌下藏东西,怎么活得像只老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