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了好一会儿都没回答,她催促似地看了他一眼,他却低过头来,突然道:“舒窈,我殷鹤成将来如果敢负你,就让我不得好死。”他神情严肃望着她,每一个字都透着虔诚。
他忽然这样说,她也愣住了。
她曾经的确说过“让他别让她后悔的话”,可她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向他发这样的誓。
他是军官,战场上枪炮无眼,“生死”这样的话不能乱说。这样的字句说出来也是在剜她的心,她看了他一会儿,眼里忽然起了水雾,“殷鹤成,我不要你这样,我要你好好活着。将来万一有什么分歧,我们分开就是了。”有些话有些事她其实憋在心里久了,说出来,自己忽然也释怀了。
而他似乎更在意“分开”两个字,“别离开我了。”他已经承受不起第二次分别了。这个港口、这个码头于他而言,像是梦魇一般。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避免来这边,可他又想期待,会不会有一天,那个人又会在这里出现。
他揽着她到码头边的棚子下躲雪,他将衣服披在她的身上。他和她坐在椅子上,他握着她的手给她捂着。
她知道他一向很忙,可他完全没有走的意思,陪在她身边。她也明白了,他来盛州港就是来找她的。
海上暗沉沉的,还没有轮船来的影子。他的人许是受了他的命,一直没有人过来。雪渐渐小了些,码头上有更多的人。他穿着戎装,虽然没有声张没有戒严,可时不时总有人往这边望。
码头上还有人在讨论时下的局势,说什么的都有,她怕他听了不高兴,“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你要有事就先回去吧。”
“我陪你一起见吧。”他随口问她:“你要接的是哪位朋友?从哪里过来?”毕竟盛州城才经历过一次袭击,来盛州的人并不是很多了。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介绍孟学帆,只答:“是从津港过来的。”可她才说完“津港”两个字,他又变得有些警惕了。他知道她在想什么,解释道:“他是我在巴黎时认识的朋友,叫作孟学帆。我和他在一个实验室,他这次过来就是到盛州这边研究新药的。”
“那我就更要见了。”他说完,视线又向远处望去了,他轻轻蹙眉,眼底是因为战乱萧条的盛州港。他的心不能也不可能全在她的身上,可他这个样子却是她喜欢看的。
她喜欢的男人胸中有家国天下,心里有百姓民生。
大抵过了半个钟头,海面上终于出现了轮船的踪影,又过了一会儿,那艘船终于靠了岸。雪已经完全停了,他们一起走到码头边等着。
孟学帆走在前面,顾书尧一眼就看到了他。他穿着皮夹克,手里提着一个箱子,看上去和在法国时差别不大。
顾书尧上前和他去打招呼,笑着道:“你还是回来了!”那是之前他们的承诺,孟学帆答应学成之后就回国。
“书尧,你一个人?等多久了?你们盛州可是真的冷。”他一边笑着朝顾书尧走过来,一边还打了一个寒颤。
殷鹤成原本在后面,他也走上前来,和孟学帆握手:“孟先生,您好!”他突然过来,孟学的确有些惊讶,还不等孟学帆再问,殷鹤成已经开始自我介绍了,“我是殷鹤成。”他没有说她和顾书尧的关系,可他的手却是搂着她的。
孟学帆倒是不怎么惊讶她和殷鹤成的关系,望着殷鹤成倒是透着钦佩:“少帅,您好,我是孟学帆,是书尧在法国时的同学。久仰大名!”殷鹤成的鸿西口一役的确打出了名气,她曾经要殷鹤成去报纸上去正名、去澄清事实,后来才发现,报纸上诋毁的不实的刊登得再多,也抵不过一场硬仗更能改观。
殷鹤成对孟学帆十分客气,请他去麓林官邸用的晚餐。不过殷鹤成事不少,一晚上勤务兵来餐桌上跑了好几趟。殷鹤成和孟学帆除了谈了些国内的局势,已经商讨如何联合生产西药外,他的话其实并不多,更多是听顾书尧和孟学帆一同谈论他们在巴黎的经历。
他不是不愿意说话,而是更愿意倾听她那一段他没有参与的过去,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一直感兴趣。听他们说着,他时不时也会心一笑。
孟学帆因为是第一次到盛州,还没有住的地方。晚饭后,又下去雪来,晚上路上结了冰,殷鹤成直接让佣人给孟学帆在官邸安排住处。
佣人带着孟学帆上去放行李,顾书尧走到窗外看了一眼外头的雪,他从背后靠了过来,头抵在她的肩上:“不是我不让你走,这是老天爷留你。”
第140章
他的手揽在她腰上,紧紧箍着她,她忽然有种上当的感觉。
她原本没想着带孟学帆来官邸,是他主动邀请。现在想起来,他们从港口回盛州城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下雪,他现在说出这样的话来,想来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想好了。
她嗔怒似地去将他的手拿开,可他反而越箍越紧,并不准备松开。
她转过头瞪着他,“殷鹤成,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他不和她争辩,嘴角微微扬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你……”他如今这个态度,她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可外面雪下得大,路也被冰冻住了,她的确回不去。顾书尧无可奈何,只说:“就算我不回去,我也得跟我姨妈他们打个电话,免得她担心。”
殷鹤成这才松开手,顾书尧直接上楼去会客室打电话去了。他跟在她后面,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有浅浅的笑意。
她这么说无异于同意不走了,只要她答应留下了,无论怎样都是好的。即使隔着一道墙,她的存在无形中也会让他觉得安心。那一次他在帅府拥着她入睡,是他一年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次。因为那时第一次梦中出现的人,醒来之后还在他的怀里酣睡。
时间已经不早了,顾书尧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洋楼那边的人应该也在找她,还是许长洲亲自接的电话,原本许长洲还在电话那头担心顾书尧的安危,听她说人在麓林官邸后,话即刻就止住了,接连说了两声,“在官邸呀,那就好,那就好。”
不一会儿,又传来姨妈的声音,听声音她是在卧室里隔着门问许长洲,“舒窈现在在哪?”
“没事,舒窈在麓林官邸,在少帅那里。”
殷鹤成就挨着她坐在沙发上,许长洲最后那句话说的大声,他自然是听见了。
顾书尧打电话的时候,殷鹤成只笑着望着她,一直没有做声。她被他看得不自在,故意扭过头去不过看他。
等她放下听筒,他便靠了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看来姨妈姨父那一关我算是过了。”
“谁是你姨妈姨父?”她一本正经问他。
她虽然这么说着,可她还是很惊讶。她知道他从前其实很抵触姨妈和许长洲再婚,没想到从他嘴里还能听到“姨父”两个字。
他并不介意她说什么,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双眼圆睁着看向他。
可她向来不擅长装模作样,眼中的笑意并没有收敛干净,眼中就像有一汪柔和的春水,直接往人心底淌去。
他看着她一直没有说话,呼吸却开始慢慢有了变化。而他的眉头也渐渐紧蹙,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他了解她,他如果这个时候吻她或是更进一步,她应该都不会拒绝。可是他不能,他答应过的,他想让她不再有任何遗憾。
正好有佣人上来送茶水,他忽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过了一会才转过头对她说:“舒窈,不早了,早些休息吧。”说着又吩咐佣人,“顾小姐房间都整理好了么?”
他说的房间就是她原来睡的那间,佣人连忙点头。她跟他道了声“晚安”,可他根本没有看她,急匆匆便回了房间。
顾书尧跟着那位年轻的佣人去了卧室,她没有多想什么,倒是那佣人问了一声:“顾小姐,少帅刚才瞧着脸色不对劲,是不是着凉了?这天也确实太冷了。”
虽然卧室里开了暖气,可傍晚的时候因为在港口等孟学帆,身上淋了雪,到现在还是觉得身上发寒。浴室里的水烧好了,顾书尧进去洗了个热水澡驱寒。
洗完澡倒是好多了,只是她擦头发时突然又想起了刚才那女佣的话。殷鹤成今天淋得雪不比她少,后来又没穿大衣在港口坐了许久,倒不会真的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