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书尧将史密斯手上的殷鹤闻接了过来,直接抱到了门边,蹲下身跟他说:“鹤闻,那就是你大哥,你大哥脸被烧伤了,只是不想吓到你。”
殷鹤闻似信非信,还在往里看,顾书尧换了种更严肃的语气道:“他只能是你大哥,无论谁问起来,你都只能这样说。”
殷鹤闻被顾书尧这样的表情吓到了,连忙点了点头,又有些委屈地嘟了下嘴:“是我妈让我别老玩,说大哥受了伤,要我多记挂着大哥的。”
另一边,程家口一战大败,日军不得不退守到以北十公里外的黄家庙。出兵林北是明北军的副司令佐藤一郎亲自领的军,溃败至此,明北军总司令亲自发电报询问战况。
佐藤一郎出生于日本的军人世家,从没有打过这样的败仗。他看完电报后,直接往东京打了通电话请求增兵支援,可总司令那边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鸿西口的主力部队受到前后两支军队的夹击,在调兵上军部和内阁又出现了矛盾。佐藤一郎没有要来增援,反而被总司令劈头盖脑骂了一顿。
打完电话后,佐藤在指挥部大发了一顿脾气,拔出武士刀一边咒骂一边疯狂地砍了几下刀架,仍旧不解气,又命令部下叫来那个投诚的中国人来。
那个中国人原是林北的匪首,叫作虎有魁,他带着一帮人盘踞凤凰山一带也有十来年了。虎有魁原本作威作福惯了,可到了佐藤一郎面前,他不得不小心翼翼起来。
佐藤一郎坐在凳子上,阴沉着脸,手里的武士刀撑着地。他看到虎有魁进来,骂道:“混蛋,你们是不是合起伙来在欺骗我?”
虎有魁虽然听不懂佐藤一郎说的是什么,但他这几日一直跟着日军,昨夜他差点也死在流弹里。他也没有料到,盛军少了殷鹤成这根主心骨,居然还能打胜仗。待翻译将佐藤一郎的话翻译完,虎有魁连忙道:“将军,殷鹤成多半是已经死了的,昨夜盛军之所以能偷袭时间,不过是看准了时机。”他怕佐藤一郎突然发作,一边用眼瞅着佐藤,一边催促着一旁的翻译,“您快翻译,您快些呐!”
佐藤并不愿意和他废话,“我现在不相信你了,把殷敬林给我叫来,我要他亲自到我面前来给我一个交代。”
殷敬林接到电话后,中午就赶到了日军的指挥部。佐藤也不完全信任他,殷敬林进去之前,佐藤先让卫兵上上下下给他搜了身,才让他进去。
殷敬林虽然没有死,在上次盛州城外的交火中也是受了伤的,这几日一直在日本医院养伤。他虽然病着,却也一直对外保持着联络。他对佐藤道:“据传昨天殷鹤成已经回了盛州,不过我了解我这个侄子,他如果不是快死了,是绝不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因此他不是性命堪忧,就是已经死了。”
佐藤一郎听着殷敬林这样信誓旦旦,又反问了一句:“那昨天程家口的突袭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会不会和你一样只是个幌子?”
“幌子?将军,那些炸弹是您的指挥的轰炸机投下的吧,反正凤凰岭那边的指挥所里是没有见到过殷鹤成的。”殷鹤成哪能和他一样?他当初不过是下手太快了,盛州火车站没有杀死殷鹤成,反而遭到殷鹤成的反击。他太低估了他那个侄子,以至于在盛州城外差点被活捉,实在没有办法才想出了一个金蝉脱壳的法子。
可殷鹤成与他不同,如今面对着这么多日军,他宣称一负伤自然会影响士气,士气一受损便是关乎成败的大事。
殷敬林想了想只答:“殷鹤成有几位部下都是他一把手教出来,他不在了自然也能顶一阵子。而且,您应该知道,如果昨天不是鸿西口那边出了岔子,凤凰岭的盛军又怎么敢反击?”他许是担心佐藤一郎不放心,想了像又说:“将军如果信的过我,等一会儿便知道盛州城里的殷鹤成是真是假了。”
佐藤一郎听殷敬林这么笃定,便先让他回去了。他虽然不是很相信殷敬林,但盛州城里还有一位是值得他信任的老朋友了。佐藤和他的长官东条宁次一样是典型的扩张派,他原本和几位部下在指挥部里商讨如何反攻,可司令部一直没有明确是否支援,还要抽调武装到鸿西去,因此佐藤的反攻并不能完全被保障。
过了一个钟头之后,虎有魁带着殷敬林过来给佐藤答复:“殷鹤成十有八九是死了。”
佐藤听殷敬林这么说眸光微动,殷敬林也看出来了,在一旁道:“只要殷鹤成一死,其实很多战争都可以避免,我很清楚日本想要什么,完全是可以互利的事情,何必要死那么多人?”
佐藤也明白了什么,“你大可放心,只要殷鹤成死了,中日之间这场战争可以归结到他个人名上,不会牵连你们的。”
“现在就是要有足够的证据来对外公布殷鹤成的死讯了。”殷敬林想了一会,“不如先停战,您大可派遣外交官以停战的名义谈谈风声,只要证实殷鹤成一死,盛军的最高指挥就可以立即换人,到时候鸿西、程家口的问题不是一并坚决了么?先生现在就在盛州,您要放心没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
佐藤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殷敬林看他的神色,知道他十有八九被自己说服了。他有些得意地碰了下自己的下巴,却正好碰到了从前的伤口,没忍住嘶了一声。虎有魁一直没说话,抬头看了一眼殷敬林。
下午三点钟,日本方面率先宣布停战,然而刚到傍晚,日本就将停战协议送到帅府来了。日本方面派遣的人是仍在盛州城里的特使野泽晋作。
第146章
明明盛军已经占领了程家口,程家口离日军退守的张家庙并不远,可停战协议偏偏要来盛州找殷鹤成。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野泽晋作这回到帅府来并不是签署停战协议这么简单。
野泽晋作到帅府的时候,潘主任便让人去将这个消息汇报给殷老夫人了。四姨太和五姨太刚刚陪着殷老夫人用完晚餐,殷老夫人没有胃口只吃了几口,便回自己屋去了。
她坐在塌上闭着眼像是在假寐,可她口中还一直在默默念着,手里还转动着佛珠手串。自从殷司令生病以来,殷老夫人便开始信这个了,如今殷鹤成出了事,就更加了。
侍从官风急火燎地走到老夫人房门口想要汇报,五姨太伸手将人拦住,睨了一眼:“没见着老夫人正在休息么,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说?等会儿不行么?”
都快火烧眉毛了,那还能等。那侍从官更加急了,“五姨太,您也得先问问是什么事不对么?日本的特使现在到帅府来了,潘主任已经去招待了,说是要见少帅,还要让少帅签署停战协议。现在少帅这个样子,潘主任不是没底么,特意来请老夫人示下的。”
听到是这么一回事,五姨太愣了半晌没反应过来,还是四姨太在一旁道:“你也别太急了,我这就去跟老夫人说。”
哪知四姨太刚往回走了几步,老夫人突然睁开眼,伸手要身边的丫鬟扶她起身。她站起来瞥了跟前的那些晚辈一眼,波澜不惊地开口:“我已经听到了,走吧。”
她信佛,相信善恶有报,但不能事事祈求佛祖庇护,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亲自解决。上回那两位师长过来时,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将来还会有更多人到帅府来。
“你们赶紧给行辕那边去个电话,要他们做好准备。”殷老夫人交代那位侍从官道。
殷老夫人快走出自己院子时,突然又想起什么,跟身边的佣人交代:“去跟顾小姐支会一声,让她也知道这么一回事,稍微做些准备。”她从前一向不喜欢顾书尧,先前是嫌弃她野蛮教养差,后来虽然性子变了些,却开始厌烦她自作主张,仗着雁亭的喜欢为所欲为。如今真正出了事,不知怎么回事,殷老夫人竟然自己也觉得,现在帅府遭了这样些事,她算是个那个可靠的人。不似她曾经以为的,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人。
老夫人走到会客厅的时候,野泽晋作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了,茶水也已经上了。他见老夫人过来的时候挑了一下眉,不过还是赶紧站起来,朝殷老夫人点头致意:“老夫人,您来了。”他是来见殷鹤成的,潘主任只告诉他已经去请人了,他当时还在怀疑殷鹤成是否真的是在帅府,没想到居然是殷老夫人过来了。
野泽晋作虽然表面保持着对长辈的礼貌与客气,心中却愈发喜悦与急切了。竟然还要殷鹤成的祖母露面,那么那些传闻十有八九便是真的。
殷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了,早就练就了识人的眼力,野泽晋作越急切,她越放缓了来。殷老夫人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一眼野泽晋作,挥了挥手和蔼地请他坐下,客套道:“特使先生的中文说的真不错,听起来和我们中国人没什么区别了。你来咱们中国多少年了?”殷老夫人已经问过潘国书了,野泽晋作是代表军方来签署协议的,他虽然没有带多少人过来,帅府也有卫戎守卫,但与日本军方交涉不是她一个老太婆能做的,因此还是要等着北营官邸那边派人过来更妥当。
野泽晋作在中国待了许多年数了,中文的确十分流利。他虽然不想浪费时间,可听老夫人这么问,也只能笑着应付道:“谢谢老夫人谬赞,这是我来中国的第三个年头。”他刚想将话题拉回去:“老夫人,请问少帅……”
可话才说了一半,便被殷老夫人打断了,“三年就说这么好?真是不错呢!野泽先生来中国之前是在日本哪座城市?东京?大阪?横滨?”这些城市还是当初殷鹤成去日本念军校时她记下来的。她素来和她这孙子亲近,当时殷司令让殷鹤成去日本念军校时她是反对的,明明在盛军里头爹还能照顾着,远渡重洋又是去的军校,会不会被日本人欺负?殷鹤成一去几年殷老夫人舍不得,便整日对着底下人孝敬给她的世界地图睹物思人,这些地名也是她在那个时候记在心里的。
她还记得,有一次几位姨太太陪在她身边一起看地图,谁指着日本的国土说了一句:“他们日本这么小的地盘,怎么还欺负到我们中国头上来了。”
就是那么一句无意的话,殷老夫人突然被点醒了。他的孙子去那里是对的,日本这样一个弹丸之国,能这样肆意侵犯,自然是有它的本事。他的孙子远赴异国就是要学走他们的长处,来保卫自己的国家。
野泽晋作勉强地笑了笑,“老夫人,我是横滨人。”他的时间也不多了,他心里也明白的很,司令部让他来这并不是真正要他找殷鹤成签署什么停战协议的,只不过是让他来坐实殷鹤成不在帅府的事实,这样他们才能找到借口做文章,将殷鹤成从盛军主帅的位置上拉下来。殷老夫人说起日本的城市来十分流利,野泽晋作这才意识到殷老夫人并不是什么普通的老夫人,是个厉害角色。
野泽晋作也不和殷老夫人周旋了,方才那些假意的客套已经不复存在,已经变得急躁起来。他直接跟殷老夫人用中文问道:“老夫人,我今天来是代表日本军方过来找少帅签署停战协议的,请问少帅在哪里。”
殷老夫人听他挑明了也不慌张,脸上的笑意收敛干净,看着野泽晋作的眼睛道:“雁亭现在就在他的卧室里,他受了伤,恐怕一时半会见不了野泽先生。”她的孙子就是被这帮日本人伤的,现在生死未卜,她比谁都恨他们,她那些笑容其实都是假的,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活剐了这帮侵略别人国家的畜生。
野泽晋作见殷老夫人松了口,连忙追问道:“少帅伤得重么?”
殷老夫人不上他的套,只答:“谢谢野泽先生记挂,不过重与不重跟你无关,野泽先生说是来找雁亭签署停战协议的,据我所知雁亭回盛州之前,就已经将他的军务交由部下处理了,如果要签署什么协议,你应该去前线找他们才是。”说着,殷老夫人板起脸来,面对这些罪魁祸首她用不着多客气,“我现在只关心我孙子的身体,旁的事情你们该找谁就找谁去。”她说完,将身前的茶盏端起来请野泽晋作喝茶,已经准备送客了。
端茶送客,野泽在中国好些年,这样的习俗他不会不懂。
然而野泽晋作也是有备而来的,他并不打算善罢甘休,听殷老夫人这么说,他笑了笑:“其实,按理来说我不应该来找少帅的,我应该找的人是殷司令,涉及两军停战的事宜,原本就是要两军统帅共同协定。只是现在殷司令也病了,帅印却在少帅手中,所以必须要由少帅亲手处置。”他又试探道:“我听人说少帅伤得并不重,只是受了些皮肉伤。我有幸见过几回少帅,私认为他是铁骨铮铮的军官,我想他现在还是能够接见我的。”说着,他将文件从身后侍从手上拿出来,放在桌上。像是以示尊重,他还将那份文件往殷老夫人面对推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