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弟弟我给您道喜了。”
定远侯一愣,“何喜之有?”
秦三叔转了转眼珠,故作神秘地说:“我方才去相国寺接琳儿,听到一个消息……”
纪氏的闺名叫“纪琳”,秦三叔天天腻腻歪歪地叫,饶是定远侯听过无数次,都不由地回回绷起脸,“说重点!”
秦三叔故意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慢悠悠地盖上杯盖,慢悠悠地放下茶杯,不等他慢悠悠地开口,定远侯的手就摸到那个砸人很疼,而且砸过秦三叔许多次的青铜镇纸上。
秦三叔浑身的皮瞬间绷紧,用生平最快的语速说:“我听说宋廉家的女儿瞧上了咱家大郎,宋家大娘子却要把她许给旁人,事不宜迟,大兄,咱们快备些好礼上门求亲吧!”
倘若说秦修的婚事是扎在纪氏心头的一根刺,秦耀的婚事就是杵在定远侯脑门上的定海神针——在他看来秦耀毛病一大堆,根本就是娶不上媳妇的那种。
听说有人瞧上了秦耀,他满心惊喜:“当真?那个小娘子许的哪家?”
“唉呀,别管哪家,当务之急咱们得赶紧去,千万别耽误了大郎的好姻缘!”
定远侯狐疑地看着他,刚才还不急,这时候怎么像火烧屁股似的?
秦三叔从小在大哥的棍棒下长大,早就练得一身好演技,“我真不知道!本就是妇人偷听来的闲话,只知道宋小娘子哭哭涕涕地说‘早有了心上人,是莞姐儿的兄长,从前一道骑过马,还见过他划龙舟’……”
——编得要多真有多真。
想到秦莞和宋丹青的关系,定远侯立即深信不疑。
大概考虑了两个呼吸了时间,他便下定决心,“兵贵神速,走!”
就这样,定远侯连官服都没脱,点了十几个家丁,抬着七八箱登门礼去了汴京府衙。
宋廉人如其名,为官数载,两袖清风,在京中连个私宅都没有,一家四口就住在官衙后面的小院里。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宋家,又是一出大热闹。
后面的事是彩练讲给秦莞听的。
彩练就跟说书的似的,一会儿学宋府尹说话,一会儿学宋丹青说话,听得秦莞一愣一愣的。
总结下来就是,宋府尹起初拒绝了定远侯,并非常生气地说:“我家女儿嫁不出去了吗,非得嫁进你家?”
定远侯无比耿直地追问缘由,宋府尹更加耿直地告诉了他事情的来龙去脉——定远侯差点当着汴京父母官的面把糟心弟弟给打死。
眼瞅着这桩婚事就要彻底告吹,宋丹青突然从屏风后冲了出来,对宋府尹说自己要嫁。
宋丹青向来端庄、孝顺、会做人,是京中贵女的楷模。她从不会忤逆父母,也不肯做错一点事,让别人说半句闲话。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大胆,如此不顾礼义,为的是倾心的郎君和自己后半生的幸福。
向来乖巧的女儿做出这样的惊人之举,宋府尹气了个半死,扬言要把她关起来,好好管教一番。
就在这时,事情又出现了反转。宋大娘子出面收下了秦耀的庚帖,并把宋丹青的换给了定远侯。
不等宋府尹反对,秦三叔便强硬地放下登门礼,拉着定远侯就跑。
宋府尹骂完宋丹青母女,转头又追了出来,殷殷切切地向定远侯解释,说自家女儿平日里性子十分稳重,读过书,女红也好,总之就是厚着脸皮一通夸。
说到底,还是担心她被夫家瞧不起,将来的日子难过。
定远侯难得露出个笑模样,说:“宋大人不必介怀,我家还有个更大胆的,不仅不惹人嫌,还是我们全家的掌上明珠。”
想到坊间关于秦莞的种种传言,宋府尹立即放下心。
不管怎么说,秦耀终于终于终于说上媳妇了,这对于整个定远侯府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事。
秦耀听说宋丹青冲进前厅、大胆示爱的举动之后,不仅没觉得她举止轻浮,反而对她更为爱重。
这是值得他敬重一生、爱护一生的女子,可稳重持家,亦能勇敢表达。她不愿做盲目的娇花,也不会是男人的应声虫。只有这样的女子才当得起侯府大娘子的位置,他才放心把这个家交给她。
秦耀无比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因为自大和武断而错过她——实际上,赶走秦修的那一刻他心里狠狠地痛了一下,只是拼命忍下了。
秦耀默默地告诫自己,如今宋丹青主动迈出了这一步,往后余生,剩下的许多步便由他来。
定远侯也十分舒畅,木头儿子终于“送”出去了,“送”的还是刚正不阿的文官清流,当摆一桌硬菜,开十坛好酒!
不光是他,阖府上下都在欢呼雀跃。
除了纪氏。
不用问,纪氏就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也知道是谁的主意。因此秦三叔刚一进门,等来的就是一顿棒揍。
只是,挨了没两下秦耀便挡在了前面。
“此事皆因耀一人所起,耀自知伤了三婶的心,您若想出气,便打我吧!”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让三叔三婶伤了和气,更不希望纪氏因此而记恨宋丹青。
纪氏看到他,眼里氲着火光:“你以为我在气什么?气你抢了二郎的媳妇,还是气你得了个好姻缘?”
“三婶若是这样的人,耀今日便不会跪在这里了——端和元年,母亲去世,耀高烧不退,是二婶与三婶轮流照料,数个日夜不眠不休;端和十年,二婶难产,是三婶仿了她的针线做成冬衣送至边关,为的就是不让耀分心;端和十五年,也就是现在,三婶给二弟相了一个宋家,却给耀相了没有十家也有八家……”秦耀不会说奉承话,只把自己记得的事一样样说出来。
他跪在那里,腰身笔挺,眼中一派赤诚。
纪氏捂着嘴,泪珠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不曾想过,她做的一切秦耀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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