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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叔万福 九月流火 3675 字 7天前

李承璟接过瓷蛊,叹气道:“没错。杨首辅力排众议选了徐文去,徐文此人虽有才干,但是太过贪财,而且刚愎自用,颇有些铤而走险的倾向。他虽然也曾在江南一带任知府,但是太平时候和灾年完全不同。他自视甚高又贪财好功,我怕他在赈灾时管不住自己的手,反而耽误了灾情。”

程瑜瑾听到也觉得沉重,然而这是外朝的事情,程瑜瑾帮不上忙,何况人选还是杨首辅一力推举的,恐怕朝中压根没有反对之力。程瑜瑾轻声问:“人选已经确定了吗?”

李承璟点头,道:“对。”

那就更没办法了,程瑜瑾十分看得通,从不因为已成既定现实的事情为难自己。她柔声劝道:“殿下,赈灾大臣的人选已经确定,你再担忧也于事无补。杨首辅既然敲定了主使,那其他人选势必要让出来,殿下不妨趁这个机会,在赈灾队伍里放几个信得过的副手。国难当头无需在乎名,只要能真正起到作用,就已足矣。”

李承璟长长叹了口气,伸手覆住程瑜瑾的手背,说道:“你言之有理。多亏爱妻深明大义,玲珑心窍,要不然,我不知道还要耽误多少功夫。”

程瑜瑾笑着乜了他一眼,说道:“你惯会哄骗我,这些话我可不信。我都能想到的事情,太子殿下会想不到?”

“那可不一样。”李承璟放下瓷碗,起身坐到程瑜瑾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肩膀,自然而然地将下颌靠在她的头发上。他声音低沉,近乎自言自语: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程瑜瑾感受到头顶的重量,没有躲也没有动。虽然看不到,但是程瑜瑾能感觉到,李承璟非常累。

国家发生大灾难,百姓流离失所,灾区每一时每一刻都有人死去,而朝中臣子还因为派系之争吵嚷不休,这些事担在谁身上,都是非常累的吧。

程瑜瑾心里叹了口气,主动握住李承璟放在膝上的手:“殿下,逆水行舟,多难兴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126章 瘟疫

江南水患告急, 没过多久,赈灾队伍便从京师出发,带着赈银和粮草赶往江南。

这支赈灾队伍可谓承载了全朝的希望, 内阁日日催问, 驿站严阵以待,但是众人翘首期盼了很久,与灾情有关的消息却迟迟不来。

即便徐文送来了奏折,上面也全是些花团锦簇的官话套话, 关于大水和赈灾的事情,他三言两语就带过。皇帝想着京城与江南相隔甚远,许是徐文忙于安置灾民, 没有时间写文书, 所以才良久没有消息,于是皇帝强行压抑着焦急, 耐心等着。

然而文武百官的耐心并没有等来洪水治好、一切回归正轨的消息,被李承璟安置到徐文身边当副手的臣子久劝无果,冒着大不敬的风险, 越级送加急奏折回京。他的奏折分好几路护送, 最后唯有一封到了李承璟手里。李承璟看到奏折后立即沉了脸,第二天,在早朝上当众将这封奏折递给皇帝。

“陛下, 江南急报, 徐文此人冒进贪功,贪污赈灾饷银,用霉米替换新米, 灾民食后上吐下泻,短短十天内死亡人数飙升至一千三百余。徐文闯下大祸后还妄图掩盖, 在奏折中纹丝不提,还打压下属,不许众人向朝中报告,结果因为尸体处理不及时,竟然爆发了瘟疫。这几天江南一直阴雨连绵,气候潮湿,瘟疫传播极快,截止赵梁冒死上奏前,已经有一整个村子的人感染瘟疫。”

“瘟疫!”朝中众人大惊,水旱灾害后最怕的就是瘟疫,历史上因为瘟疫而十户存一、尸殍遍野的情况屡见不鲜,瘟疫若是一个处理不好,那是损伤国家气数的大劫难啊。

宛如一滴水落入滚油中,朝廷众臣马上炸了锅。杨甫成用力甩袖,大喝道:“荒谬!赵梁不过一个副手,并无向朝廷禀报的权力,如今他越级上奏,已经犯了不敬之罪。此人不足为信,当立刻撤除他的职位,永不复用。”

“首辅此言差矣。”李承璟分毫不让,道,“赵梁并非没有禀告过长官,只不过徐文刚愎自用,冒进贪功,才压之不用,导致灾情扩大,爆发瘟疫。若是赵梁死守着规矩不禀报朝廷,莫非要等到江南百姓死光了,徐文彻底压不住了,杨首辅才派人去管百姓的死活吗?身为朝廷命官,第一忠君,第二爱民,第三才是恪敬长官。杨首辅这样做,置天下百姓于何地?又置大齐庙堂于何地?”

“他越级禀告,可见品性不端,谁知他是不是为了抢功,刻意捏造名目陷害长官?”

“是与不是,派人去江南一探便知。杨首辅未知情况如何就想着罢官治罪,莫不是想替什么人打掩护?”

……

早朝一直争论到午时,最后皇帝露出头疼之色,才勉力收场。即便双方暂停不议,但是硝火味还是一直笼罩着宫城,整个下午气氛都是紧绷的。

李承璟见皇帝面露疲色,跟着皇帝一同散场。他后来在皇帝身边陪了一下午,又是请太医又是旁听内阁六部议事,一直忙到亥时才回来。

程瑜瑾虽然待在内宫,但是也知道外面出大事了。洪涝尚未止住,竟然诱发了瘟疫。此刻草药稀缺,正统学过医理的郎中更是少之又少,平民百姓生了病都得靠身体熬,更别说传染性烈、发病快、死亡率奇高的瘟疫了。宫女内侍等人光是听到瘟疫这两个字,就觉得心惊肉跳。

李承璟大晚上才回来,刚听到开门声,程瑜瑾立刻披了斗篷往外走:“殿下!”

李承璟看见是她,连忙伸手扶住:“你怎么出来了?”

“我见殿下久久不归,实在担心。”

李承璟面色沉重,他刚从外面回来,即便路上撑了伞,手也被雨水打的冰冷。他用力握了握程瑜瑾的手,掌心水珠的凉意几乎要渗进人心里:“没事,先进来说。”

进殿后,程瑜瑾立刻吩咐宫女去放水,她自己亲手倒了驱寒的姜汤,端到李承璟身前。李承璟正坐在桌前疲惫地捏眉心,听到声音冷着眼抬头,见是程瑜瑾,才放下戒备。

程瑜瑾坐到他身边,亲眼看着他喝下姜汤,才轻声问:“殿下,怎么样了?”

李承璟没有说话,他沉默不语,程瑜瑾也坐在一边陪他。过了好一会,李承璟说:“瑜瑾,我可能要去江南一趟。”

“什么?”饶是程瑜瑾也被惊吓到了,她眼睛瞪大,不敢置信,“殿下!”

“我知道。”李承璟用力握住程瑜瑾的手,说,“我也知道现在江南有瘟疫,此刻去灾区十分危险。但是,我必须去。”

程瑜瑾眉尖皱起,显然还是不同意:“殿下,瘟疫不是闹着玩的。现在灾区到底是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如果在送奏折的这段时间,瘟疫又扩大了呢?瘟疫因何而起不知,如何传播不知,该用什么药、该如何预防更是无人知晓。殿下,我知道你心系百姓,但是你才是天下人的定海神针,只有你好好的,才能救治更多百姓。你实在不能以身犯险。”

李承璟叹口气,说道:“我明白你的顾忌,如果不是实在没时间了,我又何尝会冒这种风险?”

程瑜瑾皱眉,本能地觉得不对:“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下朝时皇上脸色不对,朝臣以为皇上生气,只好强行停止争吵,散朝出宫。但是后面我跟着皇上回宫,他……当时并不是装出来的。”

程瑜瑾倒吸一口凉气,身体里的血都凉了。这短短几句话里蕴含了什么样的信息,程瑜瑾再明白不过。

程瑜瑾不由压低了声音,悄声问:“殿下,你是说……”

李承璟脸色沉重地点头:“我先前也不知道,皇上身边都是自己人,这些事情并没有传到外面。直到今日我跟在皇上身边,亲自见太医给皇上请脉,才知道他身体有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陛下他……”

“不是什么大病,但是无法根治,动不动会头疼。头疼严重时坐卧不安,饭都吃不下去。以前并不频繁,但是最近一段时间朝务多,本来皇上就因为江南水务的事情忧心,现在得知水灾非但没有治好,还爆发了瘟疫,急怒之下,头疾越发严重了。我亲眼看着皇上在乾清宫宣太医,又喝了好几贴药,才出去和众臣议事。太医说皇上这病要长期温养,最忌劳神,但是瘟疫一事非同小可,我今晚走的时候,明显感觉他的头疼又犯了。”

程瑜瑾叹气,皇帝身体不好,这对于他们来说,委实不是个好消息。东宫能顺利走到今日,多亏了皇帝明确表态支持。如今杨家未倒,杨甫成把持朝政,杨太后在宫中虎视眈眈,这种节骨眼若是皇帝倒下去,那东宫的处境一下子就变糟了。

程瑜瑾隐约明白,为什么李承璟说他没有时间,必须去一趟灾区了。

李承璟看见程瑜瑾已经明白,心中微叹了一声,两只手掌紧紧包住程瑜瑾的手:“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尽早做最坏的打算。我原本以为时日尚久,拔起杨家这棵大树,非一朝一夕之功。但是现在,我没时间了,我需要能和杨家抵足而立的功绩。”

程瑜瑾看着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一双眼睛盈盈带水,欲语还休。程瑜瑾私心里当然是不愿意让李承璟去冒险的,瘟疫不是闹着玩的,并不会因为李承璟是太子就网开一面。但是她知道李承璟说得对,他们现在已经走到悬崖边上,指望从长计议显然来不及了,他要做一场豪赌,筹码就是自己的性命。

程瑜瑾最终还是没有劝他,起身道:“我去给殿下准备防疫病的艾草和熏香。殿下身上的香囊、衣服,也全要换新的了。”

李承璟神色一松,这便是他的妻子,即便心里不愿意,也还是会理解他,支持他。李承璟站起身,从后面抱住程瑜瑾,说:“今天已经晚了,不要忙这些了。我生出这个念头时,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你。若还是我尚未成婚的时候,我独来独往,无所牵挂,用这条命去豪赌,毫无犹豫之处。可是现在有了你,我竟然怕了。生怕我回不来,不能看着孩子出生,不能再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