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着正红华服的女子便是老太君匆匆去迎的王妃了。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不算特别令人惊艳的容颜,最让人流连忘返的是那通身的气度。淡如秋水的容颜雕琢着那样一身静若幽兰、清贵端方的气质,增一分则娇减一分则俗,一切恰到好处。
可不知是天色还未亮,还是她瞧错了,这份美隐约蒙了一层看不透近不了的沉郁。
虞归晏在打量乔锦瑟的同时,她也瞧见了站在院中的虞归晏。她轻勾起唇角,柔声唤道:“晏晏!”
虞归晏微愣,果然是原身的嫡亲姐姐乔锦瑟?
乔老太君笑着道:“二姐儿这是瞧见王妃高兴过头了。”
乔锦瑟不置可否,只向老太君低声絮语了几句,便松开了老太君,向虞归晏走来:“晏晏今儿怎的不说话?”
直到被乔锦瑟握住了手腕,虞归晏才堪堪缓过来,旋即便下意识地避开了乔锦瑟那双充满温情的眼。乔锦瑟的这份宠爱是给原身的,她已经不是原身,不该占了原身身体与身份之后还心安理得地享受属于原身的宠爱。
她牵强地笑了笑,想开口解释,却又忆起原身并未把自己恢复神智的事情告诉乔锦瑟,也似乎更不想自己的姐姐掺和到这淌浑水中,正想摇头,可瞧着乔氏一众牛神鬼怪,她的心思顿时又活络起来:“不开心。”
此言一出,乔遥积与乔云烟脸色陡然一变,乔老太君倒是还好一些,可也面色紧绷。
虞归晏眼底划过一抹了然的冷厉,从方才乔老太君亲自起身迎乔锦瑟瞧来,乔锦瑟应当很得君氏家主宠爱。乔氏众人敢暗地里搓磨原身,左不过也是吃定了原身不会向乔锦瑟告状。她不会真的告诉乔锦瑟什么,可也要让她们提心吊胆,忌惮着她。
乔锦瑟一心挂在虞归晏身上,听她说不开心,更是担忧,这也让她忽略了乔氏姐妹骤变的脸色。她一双美目满是忧色:“怎么不开心了?”
自娘亲去后,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便只有她们姐妹二人,晏晏又心智有损,她如何能不忧心?若非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长久住在外家传出去于她名声有碍,她又何尝不想直接把她接到身边?
虞归晏久久不出声,氛围有些冷凝。
乔氏姐妹的目光都紧紧盯在虞归晏身上,生怕她说出一句于她们不利的话来,乔遥积更是紧张得掌心都是冷汗,毕竟她有恃无恐地在言语间搓磨虞归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本来三年前乔锦瑟出嫁后,她都不太敢在言语间挑衅虞归晏,毕竟她还是有些分寸的,只是偶尔气得狠了,方才不管不顾地搓磨几句,可渐渐的,她发现不论她有没有说什么,乔锦瑟都像是都不知道一般,后来又是几番试探,才知道这傻子竟然不会告状,胆子才逐渐又大落起来。可谁知道,今儿个这傻子又发了什么疯,竟像是要告诉乔锦瑟!
乔云烟站在乔遥积身侧,虽也紧张,可到底没有失了风姿仪态,但被乔遥积抓住的手臂却隐隐作痛,她一个侧眼扫过去,暗示她不要乱了分寸。
虞归晏张了张口,似正要说话的模样,乔云烟突然出声截断了虞归晏的话:“大姐姐!”
乔锦瑟疑惑地侧眼:“嗯?三妹妹何事?”
乔云烟定了定心神,温婉地笑道:“我瞧二姐姐也许是今儿起早了,这才不怎么愉快。”
“起早了?”
不过几息间,乔云烟脸上重新笼上了一层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大姐姐想必也知晓,昨儿个齐王殿下携二公子过府下聘,祖母念叨着二姐姐,这才让二姐姐每日早起些时辰,想在二姐姐出嫁前多叮嘱些事。”
乔云烟的话说得委婉含蓄,可乔锦瑟出嫁多年,尽管被魏王宠得根本接触不到旁人后宅那等子腌臜事儿,可又如何不懂乔云烟在暗示什么。士族门阀里头养大的闺秀花开千色,千姿百态,也各有千秋,有一点却是相通的,不论嫡女还是庶女,自幼都由懂事的嬷嬷教导着后宅之事。
虞归晏却是特殊的,可她的特殊并不是好事。思及此,乔锦瑟眼中的神色有片刻恍惚,若是当年没有发生那起子事,母亲和妹妹都该是好好的......
但不过片刻,她又缓了神,此刻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母亲已是不在人世了,晏晏才是活生生在她面前的。乔云烟虽是这般说了,可她也仅是信了两三分,便又重新看向虞归晏:“晏晏能告诉姐姐,为何不开心吗?”
虞归晏目光冷冷地扫了在场人一番,在乔遥积提心吊胆的尖尖上,就差吓得她心惊胆魄之际,她慢悠悠地开了口,嘟哝着道:“我困。”
虞归晏话一出口,乔遥积陡然松了一口气,才惊觉背脊竟然发凉了。乔云烟也暗暗松了绷紧的弦,她没有过分地搓磨过虞归晏,倒也不怕她能说出些什么,只是她毕竟是个傻子,若是添油加醋地胡言乱语,乔锦瑟未必不信,乔锦瑟一旦信了,怎样都于她们不利,好在虞归晏什么都没说。
没料到虞归晏竟是真的因为未曾睡好而不开心,乔锦瑟有片刻愣怔,旋即便柔声哄道:“那我们回院子里头休息可好?”
老太君也放宽了心,适时地道:“二姐儿既是累了便随王妃回院子先歇息吧。”末了,她又吩咐左右的丫鬟仔细照顾着些,真真像极了一位为孙女着想的好祖母。
虞归晏古怪地瞥了老太君一眼,可老太君毕竟是老太君,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叮嘱着乔锦瑟与她。
一场闹剧以魏王妃的到来收场。待虞归晏随乔锦瑟回到瑾瑜院,乔锦瑟便细微体贴地替她梳洗,又盯着她用了些早膳,方才放她上床榻上休息。
虞归晏乖巧地躺在床榻上阖了眼,可乔锦瑟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甚至在她一侧坐了下来,轻柔地抚着她的头。她无奈,值得逐渐放缓了呼吸,希望乔锦瑟早些离去,她委实不想与原身的嫡亲姐姐多待。
不是因为不喜乔锦瑟,只是她不想自私到连原身存在过的最后一丝痕迹都磨灭去。
乔锦瑟瞧着床榻上蜷缩成一团睡着的虞归晏,眼中的温柔几乎融化成水,听到床.上人渐沉渐缓的呼吸声,她手下的动作不由得越发放轻:“一转眼你都要嫁人了,闻世子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你能嫁与闻世子,姐姐也能放心了。”
说到后来,乔锦瑟的声音里隐隐带了哽咽。随行在侧的丫鬟不由得劝道:“娘娘,仔细伤了自个儿与小主子。”
装睡的虞归晏暗自诧异,乔锦瑟有身孕了?转念一想,乔锦瑟出嫁三年,早该有身孕了。只是那丫鬟提醒过后,乔锦瑟的呼吸明显沉了沉,不像是欣喜。她瞧不见她脸上的神情,无法确定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但至少她可以确定乔锦瑟并不喜欢有人提起她腹中的孩子。
直到有人进屋在乔锦瑟耳畔低语了几句,乔锦瑟有事匆匆离去,虞归晏方才坐起身,一双眼睛晦暗不明,原身所处的环境比她想象之中要复杂态度,处处皆是解不开的疑云。但她既然占了原身的身体,至少原身最想完成的心愿,她会帮她查清楚。
不过当务之急是,她过些时辰恐怕还得先出府一趟。昨儿离开酒肆时,名唤重寻译的少年说了要在城南客香居等她。想起那个活泼开朗的少年,她不由得一笑。她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尽管最初只是那少年单方面的定了时间与地点,可到底是她先开了口请他吃酒,自然是主随客便。
有了算计,虞归晏当即翻身下榻,换了着装便带着知香避开守卫出了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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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客香居
还未到午时三刻,虞归晏定了个单独的雅间,并未点菜,只要了壶茶水自斟自饮。她要的雅间临街,从半支的雕花窗内窥去,尽是繁华喧嚣。青砖绿瓦的雕楼画栋鳞次栉比,熙熙攘攘的芸芸众生千姿百态,士族门阀的香车宝马驰来彻往,一派繁华盛世之象。
秦朝立国之初,内忧外患,天下六分,秦帝开忠谏之路,亲贞良纯臣,秦始盛,期年之后,四境之内莫不朝拜,三秋而过,四海归一,天下始定。如今数百年过去,作为大秦皇朝国都的长安,随处可见百姓富足安乐之景,歌舞升平之态。
往昔匆忙,从未来得及好好瞧瞧她生活过十多载的时代,现如今终于空得出心来瞧,方才觉得大秦并不输她记忆最初的那个世界,不同于高楼大厦的灯红酒绿,大秦朝给她的感觉更是安乐自在、祥和宁静。
虞归晏正偷闲的间隙,雅间外突然喧嚣不止,夹杂着瓷器破碎的清脆声响。她微蹙眉心,本以为忍忍就能过去,没想到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外头的声音还未停止。她抬手按住额角,这般嘈杂的声音总是会让她忍不住想起镇南王府十里凤纹红绸那日:“知香,你出去瞧瞧到底发生了何事。”
虞归晏脸色不好,知香不敢迟疑,领了命便出了雅间。门扉吱呀声开合,那纷乱的嘈杂还未停止,虞归晏抵头假寐。
第15章 混乱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知香还未归来,雅间外头的喧嚣也未停止,现下甚至夹杂了混乱的尖叫声。
虞归晏眉梢微凝,尽管知香不过是个丫鬟,可一向也是娇生惯养着的,出去了这么些时辰,若是出事了可怎生是好?
思忖间,虞归晏已经站起身往外走去。
客香居声名远扬的原因不仅在于其菜肴,更得益于其清雅婉约的亭台楼阁,自二楼的雅间往下瞧去,清澈的水池拱起错落有致的水榭游廊,正中央更是设有一个偌大的华丽舞台,以供伶人歌舞。
可往常歌舞升平的楼阁水榭上如今却是人人抱头鼠窜,连一向仪容整洁的伶人此刻都顾不得其他,弃了柔美姿态,各自慌忙奔命。楼下,各种物件破碎的砰砰声也不断响起。尖叫声、破碎声此起彼伏,相互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