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了吗?她下意识抬头,撞入了一双深墨色的眼眸中。那人苍白却端雅的眉目亦随之映入眼帘。他坐在床榻之上,因着是病中,并未束冠,三千青丝一半以白玉簪固定一半如云倾泻。此刻,他微俯了身,低声询问于她,全然不似方醒来。
她的脑子忽然无法运转。
闻清潇见着虞归晏愣怔的模样,却是低低地笑了一声,起了身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地上凉,怎可在地上久坐。”
直到被闻清潇安置在床榻之上,虞归晏才如梦初醒般,不可置信地看向闻清潇:“你...你没受伤?”
尽管闻祁说过闻清潇可能没有受伤,可她看见他身上的伤口分明作不得伪,后来更是有御医来为他诊脉过,她根本不敢往他没受伤方面想,只以为他为了设局,将自己也算计了进去。
闻清潇轻摇头:“我没受伤,莫哭了。”
虞归晏脸上还有泪痕,他取了一方锦帕,仔细地为她擦拭泪痕,“方才是陛下留在暗处的人没走,不得已,我只能装作没醒来,让你无端忧心了。”
虞归晏没注意闻清潇后面说了什么,她只是犹不敢相信:“流了那般多血...怎么可能?”
流了那般多血,怎么可能没受伤呢?
闻清潇搁了锦帕,耐心地解释道:“那些都不是我的血,我只是放了些包好的血在身上,刺客都是我的人,下手也有轻重,我自是无碍。何况烟雾里,陛下看不清的。”
听了闻清潇的话,虞归晏彻底愣住了,她原以为烟雾是顾玄镜放的,为的便是不叫人认出他,毕竟烟雾将散时,顾玄镜便立刻离开了。没想到......
愣怔许久,她方才开口问道:“你为何......”
“为何要这般做?”
虞归晏点头。她不懂。
外面的夜深得沉了,寸步难见光明。
室内,龙凤喜烛静静地燃着,映照在闻清潇眉眼间,为他一身的尊贵淡泊都笼上了一层暖意。
第79章 不过一场算计
他道, 声音似乎也在那烛火中溶了融融的暖意:“镇南王既然认定了你是镇南王妃, 不肯罢休。婚仪上, 我总归要多作打算, 与其受制于人, 倒不如先发制人。”
闻清潇提起镇南王妃, 虞归晏便是再如何告知自己不可自露马脚, 可此刻还是忍不住装作在不经意间微微侧开了脸。
忽然, 她听得他问道:“你可知道陛下如今最为顾虑的是何事?”
闻清潇突然发问,虞归晏心里刚升起的不自在顷刻间被转移。惠信帝最顾虑的事情?她蹙眉仔细地想着。她想得入神, 闻清潇并未打扰。
良久,她道:“是怕世族再坐大?”
她了解的朝政时局有限,大秦当年一统天下后,传承数百载,一直都是国泰民安, 俨然是太平盛世的模样。若说还有什么可以威胁皇室的, 也唯有世族的势力了。
闻清潇没否认也没同意, 只问:“依你之见, 陛下现下最不想谁坐大?”
谁?
只能选一个世族吗?
虞归晏犹疑许久, 试探着道:“镇南王?”
她说镇南王, 倒也不完全是猜测。大秦传承最久远、底蕴最深厚的世族有四, 顾氏、君氏、闻氏、管氏。管氏她不甚清楚, 闻氏清廉为民,对皇室毫无威胁,至于君氏, 倒似乎颇有避世的姿态,不像是会参与朝堂争斗的。这般算来,剩下的顾氏倒估摸着该是对皇室威胁最大的了。
闻清潇却是笑道:“倘若九五至尊能够没有七情六欲,最该顾虑的的确是镇南王,镇南王封地在大秦最为富庶的淮安,现下甚至在朝中安插了人手,俨然有了能动摇皇室的势力。”
他微顿片刻,见着妻子疑惑不解,却又清澈见底的目光,心里虽是有些许不忍,可到底理智占了上风。他缓缓道:
“可是归晏,你忘了人心。生而为人,七情弗学而能,帝王亦然。陛下不是不顾忌镇南王,也不是不想削弱几个世族的势力,只是陛下如今年事已高,又要为太子铺一条坦途。二者不能兼顾之时必有取舍,陛下顾念与先皇后的情谊,哪怕明知是与虎为谋,也要应了镇南王要迎娶你的要求,让镇南王扶持太子登基。”
与闻清潇话音一同落下的是喜盘与地面的碰撞声。虞归晏在震惊中,长长的衣袂带过临近床榻的矮桌,不慎拂落了桌上的喜盘,带起沉闷的声响。
“陛下应了镇南王的要求?”
她在赏春宴上也曾怀疑过,可后来惠信帝的言行举止间却又不像她所猜测的那般,何况闻氏一族一直以来都效忠于帝王,惠信帝没道理会替镇南王夺了齐王世子的正妻。此刻他却告诉她,顾玄镜竟是以扶持太子登基为条件,向皇帝求娶她,惠信帝竟还真的半分不顾及与闻氏的君臣情谊,应下了,甚至是如此做了。叫她怎能不震惊。
“十有八九。”赏春宴上的种种,闻清潇看得明了。只是妻子震惊惶然的表现,到底是让他心软了,又思及妻子婚仪累了一整日,有些到了唇边的话也准备改日再说,“陛下多疑,尽管此前应允过镇南王,但经此一事,必定会心存疑虑,不会再全心全意地信任镇南王,允诺镇南王的,也当是会找个由头推脱着。”
闻清潇极擅人心,此次顺势布局亦是将人心掌控于股掌之间。
因着猜到了惠信帝与镇南王之间的交易,又知道镇南王不可能罢休,索性便借着闻氏忠君之名,将惠信帝、镇南王摆在棋盘上,设了一场缜密的棋局。
镇南王因着镇南王妃之故,想迎娶虞归晏为妻,大婚便是最后之期。惠信帝与镇南王有交易,自是清楚得很。
因此闻清潇故意在大婚前先调离了镇南王身边的一些人手,又在大婚上知晓镇南王来了之后派出人手假意刺杀惠信帝,自己再舍身相救。
一则,会在大婚上作乱的,镇南王是最可能的,惠信帝多疑,必会怀疑到镇南王身上。从作乱的最开始,闻清潇让闻沉渊故意喊了“有刺客刺杀陛下”,到后来让闻沉渊不经意地提刺客着白衣,都是在不着痕迹地暗示惠信帝镇南王有借夺婚之故,行刺杀帝王之实。
惠信帝是因着顾玄镜的原因,今次出宫方才少带了些侍卫,可能是镇南王的白衣人却是要刺杀帝王,这很难让惠信帝不对镇南王说要迎娶虞归晏的话产生怀疑,进而怀疑镇南王是不是假意跟他达成交易,实则就是要刺杀他,登临帝位而已,毕竟镇南王为了仙逝的镇南王妃十载未续娶,怎地会突然想要迎娶乔氏二姑娘?
二则,闻氏忠君的名声,哪怕是多疑如惠信帝也是深信不疑的,闻清潇舍身相救,不仅加深了闻氏忠君的名声,甚至可能会起到让惠信帝暂且打消对闻氏的不喜的作用。
三则,镇南王受了重伤还未恢复,身边仅剩的人手又被闻清潇调离了一部分,比之祖籍位于长安的闻氏自是不敌的。若是镇南王在明知道不敌的情况下还跳进圈套里,只为了趁乱带走虞归晏,闻清潇便也清楚了镇南王对于虞归晏的执念有多深。
很显然,惠信帝的每一步都是按着闻清潇设下的局走的,甚至连镇南王,也是在明知道必定有圈套的情况下,还往里跳的。
天.衣无缝的一场算计。镇南王无论来与否,都注定了要替闻清潇的算计而背锅;惠信帝无论看见镇南王与否,都会猜忌于镇南王求娶虞归晏的初衷。
闻清潇坐在虞归晏身侧,渐起的凉风穿不透朱窗,喜房内的烛火半分晃动也无,浅浅地投射在他眼底,如静水流深。他看着她,温和地道:“来日方长,今日便到说到此处,你也累了一整日了,早些去梳洗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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