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道:“我对不起仙子。”
雪梨骤然看到这样一个老人跑到自己面前下跪磕头,不觉吓了一跳,但因为先前的事,她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老人道:“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也已经迟了,我是半只脚入土的人,亦不求仙子原谅。只是昧着良心污蔑仙子和当年的林韶仙子,尤其林韶仙子还曾对我有恩,我心中过意不去,不是想要请求仙子谅解,而是有些话不过来向仙子解释,怕仙子觉得更心寒。”
他说:“而且那位道长让我们用林韶仙子的名号污蔑仙子,我想仙子或许与当年的林韶仙子有些关系,亦希望仙子能向林韶仙子转达。”
老人的眼睛已经非常浑浊了,看这个样子,很有可能早已看不清东西,因此他试图看着雪梨的视线亦有所偏离。
他没有注意到在猜测林韶仙子与雪梨有关系时,殿内殿外的杏林峰之人不自然的表情。
到这个地步,先前便有不少人觉察到雪梨或许是真与林韶仙子有关的了,只是暂时没有人敢上前询问。
雪梨则顿了顿,似乎也没有否认的样子,道:“你说。”
老人又磕了两个响头。
他道:“我过来作证,并非是不念着林韶仙子当年的恩情。当年村中瘟疫,林韶仙子千里迢迢赶来,救下村中百余人口,不辞辛劳,不计酬金,我们全家上下七口性命皆为林韶仙子所救,大恩大德永生永世必不敢忘。”
“若只是我个人之故,哪怕那位道长许以千金,以刀锋相逼,我也是绝不会来的。”
“只是我的孙媳数月前突染重疾,我们倾尽家产,却求医数月无门,如今孙媳已奄奄一息,她身怀六甲,若这样下去,定是一尸两命,死路一条了。我们本已走投无路,可那位道长偏在这时寻上我们,他见到此状,便许诺只要我过来作证,就能再请杏林峰的医仙治好我孙媳的病,并给我们一笔银钱,好叫她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孩子将来长大,也可衣食无忧。”
“我孙媳今年才十九岁,花一样的年纪嫁到我家来,也是人家家里捧在掌心养大的姑娘啊!当年瘟疫发时,她才三四岁,却也是林韶仙子救下的性命,如今还记得林韶仙子。那位道长来寻人时,我孙媳拖着病,咬死坚决不肯答应,拼命将人赶走。我却于心不忍,瞒着家里人偷偷又找上那位道长,卖了良心来了。”
“我罪该万死,卖掉良心时,就没想过再留着脸面回去。只是怕仙子以为世间尽是我等忘恩负义之辈,怕林韶仙子觉得自己救过的人都是狼心狗肺,因此寒心,方才厚着老脸再来说这一番话,均是以实相告。”
“还有刚刚那个三十出头的小辈,他是十一二岁时恶疾缠身,所有大夫都无药可医,被林韶仙子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他当时看着还是个好的,谁料大了竟长成这样,吃喝嫖赌全沾上了。”
“他父母一直记着林韶仙子救子的恩情。你们仔细看他走路脚有点跛,是因为那个道长找上门的时候,他父母眼发现这小子有所意动后打断了他的腿,怕他去污蔑林韶仙子。”
“结果那个道长竟找来一位杏林峰的医仙,才不过半个时辰就将他的腿医好了,只是还留了点痕迹,便还是给带上来了。”
“我们虽然都是豺狼心肠,可林韶仙子当年救过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深深惦念着仙子当年的恩情的。我们村子那边,家家户户从不供奉财神佛祖,而是年年为林韶仙子奉像祈福,还有人被道长撺掇过后,立刻想写信提醒林韶仙子,奈何凡人能力有限,声音传不上仙云道峰。”
“听说那个道长为了污蔑林韶仙子,找上过的当年受过林韶仙子恩惠之人足有百余,但无耻肯来的,只有区区我们几人而已。”
老人说完,再度深深俯身叩拜,许久没有抬头。
杏林峰大殿内外,亦是寂静了片刻。
雪梨听他说这么多话,脑海中不觉想起了姨母。
姨母当年救过那么多人,但每回提起被逐出杏林峰的事时,都神情黯淡。
雪梨如今经事尚少,不知该如何评价,但等以后重新见到姨母了,她会同姨母说一说。
然而寂静过后,大殿内的峰主忽然从老人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眉峰一厉,脸色大变。
他道:“等等,你话中说的那个治好人证腿的杏林峰医仙,你可有更清楚的线索?可知道那是什么人?!我若是将杏林峰有嫌疑的人都带上来,你能指认得出吗?”
杏林峰虽说是医道大派,掌握的医术灵药数不胜数,但是要半个时辰就将被打断的腿恢复到近乎如初,这等医术,放眼杏林峰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还有被放在荀望医刀里的万灵草,那也绝不是杏林峰一般的小弟子能够轻松拿到的东西。
那老人想了想,摇头道:“我也只是听那人说的,没有亲眼见过,认不出来。但我在来的路上,听到那个人炫耀地说过,说帮他治腿的,是杏林峰什么赤派很有名的大弟子。”
这句话一出,在场所有赤衣派的峰主脸色全都难看了起来,就连青衣派的人也都大惊失色。
说来也巧,与此同时,又有几个去审讯的弟子面色古怪地跑了进来。
“峰、峰主,我们从被抓来的那两个小弟子那里问出来了。”
“我们翻遍了他们的房间,也找到了线索。”
“指使他们的人,是大师伯!”
第76章
消息一出,大殿内外可谓是一片哗然!
赤衣派的人脸几乎都绿了,表情要多丰富有多丰富。
青衣派的人就像被人突然打了一个闷棍,随后又给塞了个枣,枣也说不上甜,但他们样子全是懵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先震惊大师伯,还是先幸灾乐祸赤衣派的人比自己惨。
但很快所有的弟子都大闹了起来。
有人大惊于竟然是威望很高的大师伯,有人四处找人扩散消息,有人说他早就猜到了,还有人明明亲眼看到了结论,还在坚决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大殿内外乱成一团。
峰主们亦是心中大乱。
大师伯是目前杏林峰这一代弟子中最有声望的一个了,而且这种声望已经持续了三十余年,正如其他小弟子们猜测的那样,大师伯出生在杏林峰,与杏林峰感情深厚,且医术高明,为人沉稳,一直是被师祖们当作总峰主的苗子培养的,即使最后未当上总峰主,也一定会成为杏林峰居住庆祝的大峰主大长辈。
撇去其他,大师伯是杏林峰的师长们亲眼看着长大的,亲手一点点教出来的,人心不能免俗,他终究是与寻常弟子不同。
若是大师伯果真做下了如此之事,对杏林峰而言必将动荡。
杏林峰的总峰主嘴唇抑制不住地轻颤了一瞬。
好在峰主们到底都不是毛头小子,比起乱成一锅粥的小弟子们,他们都很沉得住气。
眼下那位身为人证的老人还在场,得先将他的事情处理完,峰主们姑且按捺住了激烈的情绪。总峰主问老人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或者还有什么其他证据线索吗?”
老人摇了摇头:“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总峰主冷淡地挥一挥手道:“那你回凡间去吧,我让两个弟子带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