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妈就在一边儿劝:“不是没有嫁过去么,这正是老天爷开眼,咱们二姑娘的福气在后头呢。再说,您不是已看中了一家……”
“嗯,”王氏闻言,眉头微松,点头道:“那家是不错,我看着比京城里所谓的高门大户强上不少。不过,这件事儿还得问问怡姐儿,她如今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也不是那独断专行的娘,婚姻大事,总要她自己点过头。”
因趁着某日下午,婧怡来她屋里闲坐,直截了当将事情说了:“你姐姐一嫁出去,接下来就是你。母亲也不瞒你,我已为你选了一户人家,想问问你的意思。若你也觉得好,再相看不迟。”
出乎王氏的意料,婧怡并未露出小女儿家的羞涩,更未面红耳赤地推脱,而是更直接地回:“是怎样的人家?”
吃惊归吃惊,王氏仍是定下心来,先将自己对京城的所见所感说了一番,才转入正题:“他家父亲是杭州府的同知,正五品。那公子乃家中嫡长子,十七岁,去年下场考了府试,虽没有中,但举人也不是说考就考得出来的。如今正在家中闭门苦读,预备今年秋闱再下场。”炖了顿,笑道,“那少年我见过一面,举止文雅、面貌清秀,是个礼数周全的好孩子……这些倒也罢了,我最看重的,是他家人口简单。他家中有规矩,正室进门前,爷们不可纳妾;正室三年无出,方能停妾室的避子药。因此,他家几个兄弟都是嫡出,他父亲身边只一个无出的老姨娘……这样的家风,那公子必定也是个正派人。”
见婧怡久久没有出声,便又语重心长道:“别人不知道,我却晓得你的才情学问都不在你大姐之下,而且你骨子里一向有股傲气,看着随和,眼界却高。可是怡姐儿,咱们家就是这样的身份,别说你父亲如今赋闲在家,便是当年,也不过是个从五品,比那同知还低了一级……是我们做父母的对不住你,但这才是真正和我们门当户对的人家。如你大姐,勉强嫁去了江家,可你姐夫满屋子的妾室通房,绮姐儿又能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婧怡望着母亲恳切的目光,慢慢垂下了眼,道,“我都听您的……不过,女儿有些话,一直想对您说,”她将头靠在王氏膝上,“您觉得大姐夫不好,因为他有很多妾室;觉得同知家的公子好,因为他家妾室少。可是,多和少真的就不同么?女儿想说,五十步何必笑百步?”
王氏瞪大眼睛,望着女儿说不出话来。
婧怡神色淡淡,仿佛只是在说窗外的天气不错,花园子花开得真好,可那些话却深深刺痛王氏的心:“这世上男子但凡有些能耐,都要三妻四妾,差别不过多少。便是那没有的,也多半是有心无力。常听人说笑话,穷书生好容易考上秀才,第一桩告慰祖先,第二桩纳个美妾,第三桩发妻搁一边……说的正是这男尊女卑的世道。”
王氏只觉痛心疾首,好端端的女儿,怎会有这些极端想法,如她这般作想,嫁人岂不是受苦,那女子又何必成亲?
因忙斥道:“从哪里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疯话,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一个好男儿了么?”
“没有,”婧怡缓缓摇头,“女儿从没有见到过……大伯父虽一生只有大伯母一个,但他身子向来不好,对大伯母也是淡淡的,以女儿之见,他娶大伯母,多半还是为了她的嫁妆,”顿了顿,并不看王氏面色,只继续道:“还有父亲,且不说他现在如何宠爱毛姨娘。单指以前,他对您可曾有过半分真心?娶了您,外祖父才一力资助他进学;后来进了京,他需要您主持中馈、出门社交,除此之外,可曾对您嘘寒问暖、甚至闲话说笑?女儿说句不孝的话,父亲于您,与其说是丈夫,倒更像上峰,您为他弹尽竭虑、誓死效忠,可上峰想什么做什么,却不是您该问该想的!”
“住口!”
婧怡抬起头来,见王氏满面泪痕,正用一种陌生的目光望着她,嘴唇蠕动,半晌方艰涩道:“原来,在你心里你母亲是这样一个可悲的人。好、好、好,世上男子皆薄情寡恩,那你说,你要嫁什么样的人,还是,你预备一生不嫁?”
婧怡起身,跪到王氏面前,道:“女儿当然会嫁人,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那同知家的公子必是好的。女儿说的是如果,”她直起身子,目光坚定望着王氏,“如果可能,我要嫁入高门大户,越高越好,不为荣华富贵,也不为众人艳羡。我只为能手握权柄……我宁愿做掌握他人生死的刀,也不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至于丈夫,有一个妾室或一百个,于她并无不同,她不会将新交付给无情无义的男子,也不要他们廉价的心。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王氏几乎不认识眼前的女儿,她甚至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半晌方讷讷道:“你又不是男子,要那些权利做甚?我们身为女子,侍奉公婆、相夫教子才是正理……你不懂,等嫁了人,每日里也只是柴米油盐、家长里短罢了,便是嫁进王府做王妃,也是一样的。”
“是,”婧怡垂下头,“是女儿痴心妄想,女儿的婚事,还请母亲为我做主。”
第40章 疑窦
自那日与王氏不欢而散,婧怡心中便有些后悔。倒不是那些话说得不对,但她全盘否认了王氏这些年来对家庭、夫君、子女的隐忍与付出,甚至隐隐透出不以为然的意思,只怕是深深刺痛了母亲。
有什么比亲生女儿的不屑一顾更诛心呢?
婧怡越想越是愧疚难安,又念及王氏提起的那门亲事,心下更觉忐忑。想来想去,让叫了碧瑶来问。
碧瑶是随着王氏一道进的京,只前些时日事忙,婧怡也没顾得上她。偏她又是个倔脾气,见姑娘身边已有了一个绿袖,又对她不闻不问,就发起痴来,竟不肯去婧怡处报道,只和一群粗使丫鬟挤在后院下人房里。
碧玉也曾去叫她,她却直着眼、粗着嗓道:“人家是又老成又稳重,似我这等没眼色的睁眼瞎、不把门的大嘴炮,哪里配到姑娘跟前去?还是老老实实窝在这儿,没得碍了人家的眼!”
现下被叫到婧怡眼前,先是恶狠狠盯了绿袖一回,又梗着脖子行礼道:“二姑娘找奴婢有什么事?”
婧怡正心烦着,见她那小气吧啦的样儿,不禁“扑哧”一声,又收了笑,正色道:“也没旁的事,就是想请碧瑶姑娘来问问,我这还有个二等的缺,不知她肯不肯赏脸来当差。若她不肯,少不得只好三顾茅庐了。”
碧瑶这才反应过来,早飞红了脸,忙跪下行了大礼,爬起来时眼中已落下泪来。
主仆几个便絮絮说了番别后情,婧怡才问了那同知公子的事,
碧瑶想了想,点头道:“是有这么个人,还来过咱我们府里。”
原来这位公子姓乔,确是杭州府一位同知家的嫡长子。说起他与王氏的相识,还真是有些缘分。
某日王氏坐车外出,不知怎地,陷了个车轮子在水坑里,偏那马的倔性儿上来,不论车夫怎么吆喝,就是不挪窝。正没理会处,乔家的马车路过,那乔公子见这光景,便跳下车来,招呼自家车夫一道将王氏的马车给推了出来。
王氏自然感激不尽,亲自向乔公子致谢,又知乔公子的母亲也在车上,他们是打杭州府过湖州来走亲戚,便又与乔太太攀谈起来。言语之间,就将彼此的家世背景互相说了一番,倒也十分投机。
不想几日后,那乔家太太与公子竟就上门拜访来了。王氏自然盛情款待,其中笑语喧谈、宾主尽欢,不可尽述。
“太太什么打算奴婢不知道,不过那乔公子我却是见过的,”碧瑶的眼睛笑成了两道月牙,将乔公子什么身量、哪种肤色、怎样眉眼,如何行事,并衣着穿戴说了个全乎,临了捂着嘴道,“文文气气、清清秀秀的,瞧着和咱家大爷有些像。”
碧玉也道:“听着倒是不错。”
婧怡听后,只是与她们笑闹,并未多做评说,心下自然暗有思量。
……
再说王氏,母女俩哪有隔夜的仇,她自然没有生自家女儿的气,只是为婧怡百般担忧起来……这孩子的想法过于偏激,若再由着她性子,只怕多早晚要往那歪路上去。
王氏只要一想到女儿会同侄女似的削尖脑袋往高门大户家凑,或干脆绝了尘念出家,就慌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因下定决心,得快点定了婧怡的婚事。
乔太太曾暗示过她,乔大人即将任满,五月底便会上京述职,到时候让婧怡见见乔家太太,再正经相看一回,便把事儿定了。
说到底,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仅如此,她还要好生教导婧怡为妇之道。在娘家也罢了,若在夫家行差踏错,一辈子都要抬不起头。
至于陈庭峰……还是等乔家人来了再和他提罢。
想到丈夫,王氏的眼圈就有些热。自打进京以来,陈庭峰还未在上房留过宿,成日下的只在那毛氏屋里厮混。
说是夫妻,却早陌路了。
正是胃里犯酸、心中发苦的时候,就见陈庭峰大步进来。
忙悄悄试了泪,起身相迎奉茶。
陈庭峰坐下喝了口茶,道:“明日我要去一趟江府,你带怡姐儿随我同去。”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