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见她如此反应,知道自己所得密报多半是真,只觉世事荒谬,自己竟蒙受欺骗这许多年,不由得愈发怒火中烧,说出的话已完全失去理智。
只听他冷笑连连,话是对沈青云说,一双与沈贵妃极相似的眼睛却望着自己的母亲,一字一顿道:“四哥,你是打过仗的人,心里最清楚,不过是放一个人进城,又不是成千上百。只要放下吊桥,令那人速速拍马回转,待匈奴人追上前,城上守军可以弓箭射之,只要阻得敌军一时半刻,前头那人早已进了城,再关城门收吊桥,不过瞬息之事……若这样一点点小事都办不到,又哪里会有将士敢出城迎敌?”顿了顿,见沈贵妃面色已变得惨白,眼中才露出报复的快感,“说来说去,还是他自己咎由自取,竟敢染指天子看上的女人,不过是万箭穿心,又不是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也算得痛快了。”
沈青云终是再听不下去,怒喝道:“住口!”
晋王哈哈大笑:“她做得,我就说不得么?”神色一厉,“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本王面前大呼小叫,你以为本王真的不敢杀你么!”
沈贵妃闻言,身体一震,猛地睁开眼睛,双眸之中已满是泪水,望向晋王的眼神却极严厉:“你放肆,他是你表兄,你要杀他,是连你母妃都要一起处置了吗?”
“表兄?”晋王反问,面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仿佛是嘲弄,却像是悲哀,“母妃您看,儿臣一说起他,您就急了……您怎么能如此疼爱自己的侄子,对亲生儿子反而不管不顾?”上前两步,逼近沈贵妃,一字一顿地道,“听说母妃入宫不久便生了一场大病,足足七八个月未曾踏出永宁宫,直到某夜父皇召您侍寝,您留宿在了父皇的璋华宫中。好巧不巧,正是那夜,永宁宫夜半走水,全宫上下不要说宫女太监,便是活的苍蝇都没有飞出一只……现在想想真是奇怪,怎么就能这么巧呢,死得一个都不剩,倒好像是要杀人灭口一样。”晋王立在沈贵妃面前,语声更加森冷,“虽说这件事如今是再不敢有人提了,但京城的循规人家、老一辈的都知道,您进宫前可是嫁过人的,虽说成婚不过月余丈夫便征战沙场,但若要珠胎暗结,时间也是尽够的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闪过,晋王还没有反应过来,脸上已重重挨了一章,打得他猝不及防,眼前直冒金星!
第112章 中毒
只听一个陌生的年轻女音大声道:“四爷,晋王口中狂言、顶撞贵妃,怕是魔怔了罢,还不快点带下去!皇上就在外头,王爷若真有什么话,到圣驾面前再分说不迟。”顿了顿,语声一扬,清喝道,“还不退下!”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原先站在阴影里的婧怡,此刻已站到大殿中央。
晋王乃沈贵妃长子,自小便天资聪颖、人品出众,是今上最喜爱的儿子,上书房最出色的学生,从小到大别说是挨打了,便是重话也不常听的。
倒不想今日竟吃了一记又重又快的耳刮子,打得他彻底傻了眼,半天都找不着北。
婧怡就趁着这时机向沈青云猛打眼色,沈青云反应也快,立刻拉着晋王往外走。
晋王还在发懵,被沈青云一拉,果然跟着直愣愣地走了,直走出正殿大门,才仿佛省过神来,回头深深地望了婧怡一眼。
婧怡却已转过身,弯腰注视仍靠在太师椅中的沈贵妃,眼神关切:“娘娘,您没事罢。”
沈贵妃早流了满面的泪水,眼神呆呆地,半晌才微微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嘴角却渐渐溢出红中带黑的血来。
方才,晋王和沈青云情绪都十分激动,已失去了往日的判断力,婧怡立在一旁却看得清楚,当晋王说到那秦驰万箭穿心而死时,沈贵妃嘴角处就已隐隐有血丝溢出。
婧怡当时真的很惶恐,只怕晋王再口无遮拦下去,会生生逼死自己的母亲。
“娘娘,臣妾带了太医来,让他为您诊一诊脉罢。”婧怡说着,便要转身往外去。
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拉住:“不必了,本宫没……”
语声戛然而止。
婧怡回过头来,吃惊地瞪大眼睛。
沈贵妃神色怔怔地,忽然一张嘴,“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全溅在她杏黄色共装上,还有几滴落到了婧怡的袖子上!
……
沈贵妃到底都没有请太医诊脉,只是让婧怡和贴身女官扶着进了寝殿休息。
婧怡见她面色灰白,气息微弱,又想起她与沈青云的关系,心下便有些戚戚然,亲自服侍她更衣净面,扶她到床上躺好,又看着她沉沉入睡,才出了内殿。
见那贴身女官背对着她立在那里,正暗自垂泪,听到身后脚步声,忙掏出帕子胡乱擦了擦,转过身来强笑道:“娘娘睡着了?”
婧怡知此人姓崔,跟在沈贵妃身边已有多年,见她是真心关切主子,便点了点头,低声道:“崔姑姑,恕我直言……我瞧着娘娘的症候,倒像是中了毒,只怕还是要请太医过来瞧瞧才稳妥。”
哪知崔姑姑听了这话,眼泪又流了出来,只是一味摇头,半晌才道:“娘娘早就知道了。”
婧怡大吃一惊,失声道:“娘娘自己知道?”不由回想方才情形,沈贵妃吐血之时十分平静,丝毫没有惊恐之态,婧怡原以为她骤然得知真相,已心如死灰,如此想来却是早知晓了自己的情形。
想了想,秀眉深锁,良久方问道:“此毒可有法解?还有,皇上……”
皇上是否知晓此事呢?
崔姑姑盯着婧怡看了一会,忽然道:“四夫人,奴婢说过了,宫中之事知道的越少越安全,您本是局外之人,何必掺和进来呢?”
婧怡笑了笑,反问道:“难道姑姑以为我真的是局外人?”
崔姑姑闻言愣住,半晌方长叹一声,开口道:“娘娘这两年身子一直就不大好,夜里总是睡不着,每月里总要感染风寒,太医们来瞧,也看不出什么,滋补的药不知吃了多少,总不见成效。也就是今夏快过时,娘娘和皇上不知因什么拌了两句嘴,娘娘动了真怒,一气之下竟吐了一口黑血出来,情形与今日一模一样,皇上便请了太医院院判来诊脉,这才发现娘娘中了一种极细微的毒药,平日里剂量甚微,脉象上是看不出来的。只是娘娘若情绪激动,引发毒气攻心,便可能吐血、晕厥甚至……”
甚至危及性命。
婧怡忙问:“那可有解法?另外,那下毒之人抓到了没有,用得是什么手法?”
“太医说此系毒药,看娘娘的症状,毒素入体已年深日久,倒也不是无法可解,但不可操之过急,须佐以良药慢慢拔除,少则三五年多则八九年方可治愈。只一条,千万不能情绪激动、大喜大悲,否则毒气攻心,神仙难救。又因毒药剂量微弱,宫中又人多眼杂,一时也查找不出毒源。皇上恐娘娘再受伤害,便以避暑之名去了西山别宫,却派人偷偷排查春和宫,直过月余才在娘娘寝榻下发现一个暗格,内有一纱囊,那毒物便藏在其中。”顿了顿,面上露出憎恨之色,“至于下毒之人,谁最看不得我们娘娘好,大家都心知肚明,皇上圣明,定是看得明白的!”
这话几乎就是挑明了在说高皇后下毒谋害沈贵妃。
婧怡刚想开口回话,却听见沈贵妃虚弱的声音从内殿传来:“四郎媳妇,你进来。”
婧怡朝崔姑姑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内殿。
沈贵妃已经醒了,脸色依然很苍白,眼神却已恢复了清澈,看见婧怡进来,微微笑了笑,开口道:“扶本宫起来。”
婧怡上前两步,将她扶了起来,拿了两个大迎枕塞在她身后,又替她拢好被子,才算是完了。
沈贵妃见她行事如此细心周到,面上神色又柔和三分,招手道:“来,坐在本宫身边。”
婧怡依言,坐到了床沿上。
沈贵妃望着婧怡的目光满是疼惜,半晌拉过她的手,轻声道:“你是个好孩子,比本宫当年强。本宫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空有一副皮囊,却不知天高地厚,临了终是害人害己。”
说的是她间接害死自己丈夫秦驰的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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