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怡还没有等来沈青云,却有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造访。
“侄儿给四婶婶请安。”沈则岚揖手为礼,举止有度、神情谦恭。
虽然年纪尚轻,却已有了亲王的气派。
婧怡坐在上首,表情很温和:“王爷不必多礼。”
沈则岚直起身子,微笑道:“不敢当婶婶这样称呼,咱们是一家人,您往后叫侄儿少谦就是了。”
少谦是沈则岚的表字。
婧怡和袁氏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又牵扯着爵位之争,向来是敌非友,婧怡对沈则岚的了解相对也就很少。
从前只觉得他文弱秀气、沉默寡言,府中虽有传言说他极其早慧,也只是在读书一条上。
今日见他,却不仅落落大方,竟也十分健谈。
只听他同婧怡寒暄:“婶婶一向都好?”注意到她手上纱布,露出满脸关切,“这是受了什么伤,要不要紧?”
说句实在话,婧怡自己正年轻,下头并设什么子侄辈,今儿还是头一遭感受到晚辈如此殷切的“关怀”。
因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一点小伤,没什么大碍。”
沈则岚却一脸的郑重其事:“婶婶还是要保重身子,”顿了顿,语带诚恳,“也请您准许侄儿每日来向您请安。”
婧怡很惊讶:“武英王府同这里隔着小半座城,来回一趟要个把时辰,哪里经得起日日这样折腾,你有这个心也就是了。”
沈则岚探过半个身子,微笑道:“从前虽然不常与婶婶说话,却总觉得您温柔可亲,总想和您多多亲近。咱们如今虽然住得远,侄儿心里看您却像是母亲一样,只盼着能日日在您面前尽孝,还请婶婶不要拒绝才好。”
这话说得就有些意思了……沈则岚又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袁氏才是他正儿八经的母亲,更何况婧怡只比他大了两岁而已。
放着亲生母亲不孝敬,却巴巴儿要来给个大不了几岁的小婶婶尽孝。
这个沈则岚不简单。
沈穆是先帝的大舅子,又是朝廷的肱骨之臣,领着沈家军的虎符,是武官中的头一把交椅,武英王的爵位不过是锦上添花,真正叫人忌惮是他滔天的权势。
可到了沈则岚手里,情况就大大不同了,一则他不过是崇德帝的姑表侄儿,二则尚未入朝为官,唯一还留在身边的三叔沈青羽还是个白身。
说到底,武英王府如今只剩一个空架子,早已不复当年辉煌。
而年纪轻轻就承袭爵位的沈则岚却似乎并不甘就此落没……同四叔沈青云修复关系是关键的一步。
而他聪明就聪明在没有直接去找沈青云,却来走了婧怡的路子。
不过婧怡并不喜欢这样的孩子……儿不嫌母丑,不论袁氏如何恶毒残忍,其目的都是助儿子上位。
而且,婧怡听说袁氏亲自教养沈则岚长大,对儿子一向呵护备至,已然是溺爱得过分了。
袁氏此人或许并非好妻子、并非好人,但称一句好母亲应当并不为过。
想到此处,她收起面上笑容,淡淡道:“我这里一切都好,不用你日日过来,你还是多在你母亲面前尽孝罢。”
沈则岚的笑容凝住了。
半晌,他缓缓站起身来:“婶婶,侄儿今日来,其实就是想告诉您一件事,”顿了顿,表情变得沉重肃穆,“自父亲去后,母亲受到了极大打击,前两日已决定去家庙修行,青灯古佛一生以为父亲超度。”
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婧怡秀眉渐渐蹙起,并未立刻接口,过了良久方道:“逝者已矣,她大可不必如此,你应当多加规劝才是。”
沈则岚点头应是,过了片刻却又忽然抬起头,低声道:“父亲去世那日,我就在家中。”
婧怡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沈青宏是中毒身亡,而那日沈则岚就在家中。
已经成为武英王府太夫人的袁氏忽然要去家庙修行。
沈则岚说“青灯古佛一生以为父亲超度”。
到底是袁氏想要出家,还是沈则岚想要她出家?
婧怡盯着眼前这位面容尚且稚嫩的清秀少年,一时没了言语。
沈则岚忽然双膝弯曲,跪到了地上:“四婶婶,少谦愿给您当儿子,承欢膝下,求您成全!”
……
沈则岚一到武英王府就径直回了自己院子。
袁氏正坐在他屋中的临窗大炕上,看见儿子进来,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你回来了。”
沈则岚看了母亲一眼,袁氏衣着素净,头发整整齐齐绾成一个圆髻,并未戴任何钗环,面上脂粉未施,一眼之下只觉鬓角银丝暗生、眼皮暗黄松弛,老态已生,看着倒有五六十岁了。
沈则岚垂下眼,没有接母亲的话。
袁氏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忽然呵呵呵地笑起来:“怎样,陈氏有没有认你做儿子?”
沈则岚依然没有说话,白皙修长的手却在袖中渐渐攥紧。
“她自己还是个小姑娘,会认你这么大的儿子?笑话,她自己又不是不会生!”袁氏的话还在继续,语声中带着对儿子的嘲讽,“你指着你四叔为你谋一门好婚事,也不看看人家搭不搭理你!更何况,他如今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大奸臣,你和他走得近又能有什么好处!”
“母亲明日就要去家庙了,我去见四婶婶,就是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袁氏神情一阵扭曲:“我是你母亲!”
沈则岚扭过头没有说话,表情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