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卧牛堡(一)
顾夕从幽禁他的小院子里出来,向四处望。四周全是皑皑白雪和参天的大树。房舍皆未燃灯, 整个山庄都陷在一片寂静里。
他托着手腕, 转过长长回廊,又穿过几个庭院, 一个下人也没遇见。
北风呼呼地吹过,划过脸刀割一般疼。几声凄厉的鸣叫,几只大鹰的影儿,从远天飞近, 投入一个院落里。那里是这庄里唯一有灯光之处。顾夕微微眯起眼睛,那种在燕祁沙漠中活动的大鹰,他并不陌生。初遇祁峰时, 天空中就有它们在盘旋跟踪。这风雪交加夜,鹰儿频繁出入,是有什么急务?顾夕心中有不好的预警。他看准那院子的方位,投身而去。
半个时辰后,顾夕从鹰房出来, 左手腕已经裹好,打上了夹板, 未愈又伤的腿上也缠了绷带。
“鹰我先带着赶过去。”顾夕小脸上的表情一派严整,一边走一边给鹰奴们派活, “赶紧给我备两匹好马, 就要先生的良驹。”他也不知道先生有几匹马, 随口说出来。
几个鹰奴点头哈腰地跟在他身后, 直到看着这位小爷翻身上马, 还未缓过神。能得知庄主驯鹰所在的人,定是心腹。何况是庄主费尽心思救回来,又细心照料了这么长时间的小爷呢?而且庄主方才也是急着要鹰带路而去的。所以谁也没敢问庄主的小贵客,这是要去哪里?几个人送顾夕出了院门。
顾夕注意保持着气势,缓缓的策马,身上却全是汗,一半是疼的,一半是紧张的。骗过这几个奴才最好,骗不过,动起手,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占得先机。内力只提得起一二分,腿也疼,手腕也使不上力。只怕立时就被拿下,押回去见先生。不过幸好先生当初选这几个奴才时,为确保消息闭塞,特别挑了几个心智迟钝的。他侥幸骗过一局,心里深觉庆幸。
顾夕尽量从容地从几个人视线消失。出了庄,才敢全力驰马。马蹄挟着雪末,从山上疾冲下去。
大鹰就在马前的高天里盘旋,带着顾夕,在荒凉的原野上驰骋。
顾夕单手握缰,伏低身子贴在马背上。心里像塞了一团火,莫非先生说的急务,就着落在这几只鹰身上?
他追着鹰,一路向雪原深入进发。不远就是边境,再往里便是草原深处。
顾夕莫名心惊。边境无战事,那么险情来自哪里?他一年没有外界的消息,只有在心里胡思乱想,越想越心惊。
快,快,去鹰的目的地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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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牛堡大营。
茫茫风雪中,车驾由万人护送,缓缓抵达卧牛堡大营。燕帝的宝帐已经在寒风中支起,星罗棋布的无数营帐,将陛下宝帐拱卫在中军。卧牛堡是大堡,选择来这里,也是因为条件好些,便于赵熙休养。
祁峰沿路收敛各屯堡驻兵,以圣旨调兵,践行了他带众兵士回王庭的诺言。现在整座卧牛堡大营屯兵已近十五万,这个数目仍旧在上升。滞留在草原上的兵士,奉旨纷纷靠拢集结,每日的军务激增。祁峰常常同将军们议事,直到深夜。可无论多忙,每次赵熙换药的时辰一到,祁峰都会放下手中事务,赶回金帐守在她床前。
崔是惊闻陛下受伤,也带人赶了过来。但毕竟是燕祁境内,不好常驻兵士。赵熙命崔是留下她的亲卫,其余兵士返回北境。
崔是走后,赵熙的伤情突然变重。赵熙自截趾后,状态一直不好。白日里持续低热,夜里却冷得发抖,脚上的伤总不好,大夫每日里给她清理伤口,用小刀削去腐肉,再用药和包扎。初时几天换药,赵熙还会疼得辗转,祁峰抱着她,直祈祷她能睡沉些,哪怕晕过去一会儿也行,不至于疼成这样。可几天后,赵熙精力耗尽,愈发昏沉,就算疼也没什么反应。
这一天,军医照例来换药。祁峰搂着她,看大夫从她脚趾上剪下腐肉,她却浑没反应,一颗心直沉到谷底。
“她为何一天比一天虚弱?”祁峰抬目看军医,熬得布满血丝的双目中,蓄满了泪。
老军医早在祁峰做摄政王时就跟在军中,几时见过铁血的君王这样子,“陛下,这伤本就凶险。更糟糕的是贵人身子本就不是很强健,早年又颇有耗损,所有的亏空都找上来了,这才凶险了。”
祁峰失魂落魄地揽紧昏迷不醒的赵熙,赵熙两颊深陷,双目紧闭,脸上青白青白的。祁峰把头埋在她肩窝,全身剧烈地打颤。
那天夜晚,他跪坐在床里守着赵熙,执著地给她输内力。累到眼不开眼睛时,他就闭目休息一下。有那么一瞬,他睡迷了一下,惊醒了,赶紧用手指探她鼻息,生怕自己闭一下眼睛的功夫,她就突然失去了自主的呼吸。祁峰心痛得无法自已。当日的别院里赵熙也是这样守在正君病床前,绝望、痛苦、不甘。他曾经加诸给赵熙的,终于在此刻感同身受。
午夜时分,祁峰经脉负担太重,一口血喷出来。他挑开放在一边的银针包,拿出一支,毫不迟疑地刺入丹田大穴里。调息了一会儿,又将手掌抵在赵熙心前。他一边勉力支撑,一边低低声音坚定唤她,“熙……你别走,你要是离开了,我定陪你。”
他保持着这样的心境和姿势,直到第一缕光从窗□□进。赵熙的心跳终于从微不可闻变得渐渐清晰。
祁老军医进来时,祁峰泪目红肿,满面欣喜。
老军医心头一动,赶紧上前,先把赵熙的脉,点点头,欣喜道,“看来回天有望了。”
祁峰脱力地跌坐回床里。老军医赶紧上前扶住他,叹气道,“这位贵人从前就伤了根本,又常年劳心劳力,亏空大了。此回,纵使救回来了,也不能过度劳累了,须知耗损一份,便折寿一分……”
“能留下,就还有往后。”祁峰放平赵熙,自己也侧身躺下。双眼不由自主缓缓合上,“只要能留下,就还有往后。往后……都没关系……”他在梦中反复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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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皇宫,内后宫。
太后坐在软榻上,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偏偏女儿又不在京。她一迭声吩咐人去边境召女儿回京。几天过去了,连个回信也没有。老太后急得茶饭不想。赤苏急得什么似的,在边上一直劝,“您的病刚见起色,再这样操心可就复发了,神仙也没办法。”
太后急得摇头,“皇帝到底怎么了?连个信儿也没有。”闹着要亲自去草原找去。
上回宫变后,齐嬷嬷年纪大身体也不好,太后便恩旨颐养了。现在身边是个新升上来的太监总管进喜。进喜在一边低声劝,“娘娘,前几天不是刚来信儿说这些日子都在边境巡边,少则一旬,多则一月才回宫。”
太后皱眉,“北边苦寒,熙儿到那做什么?定是被那个祁中宫勾搭去了。”
想到那位燕兴帝,太后就不喜,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估计是长得像正君,而且还是燕祁人吧。太后问,“林泽还在江北?他见天在那练兵,自己的妻主都不顾了?”
“林大人……”进喜迟疑了下,“今晨回了京……”
太后扬眉,“哀家怎未得报?人在哪里?”
进喜死低着头,“想是公务缠着,得空就会来请安。”
“阿齐,抬头。”太后忽道。
进喜震了下,不得不抬起头。
“进喜,你是哀家的奴才,若是和哀家二心……”太后厉声。
进喜猛地听这话,吓得魂飞魄散,扑通就跪下了。
太后一句便诈得这奴才露了馅,惊起,“出了何事?是熙儿出事了?”
赤苏赶紧上前扶住她。他也不知何事,同太后一道望着进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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