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2)

果然皇室人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啊,看不出来还是有些手段的。

见陆安海站在廊下晒得面光发亮,胖人就是怕热,便抱着拂尘提醒道:“皇上,该用膳了。”

楚昂睨了那太监一眼:“无事就先回王府吧,交代的事不要忘了。”

“是。”

四岁的楚邹一直站在高高的漆红殿门外,睁着眼睛好奇地听。见那太监出去,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扑进楚昂怀里叫了声爹。

是有些累了。

这小子心宽,睡梦里被抱进宫,睁开眼醒来父王在身边,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自得其乐地玩了这许多天。

自从那天雨夜楚昂抱他入宫,这段时间父子在宫中独自生活,楚昂对这个小儿子的情愫已经不同于其余诸子。

他蹭了蹭楚邹粉嫩的小脸蛋,勾唇淡笑道:“困了?用完膳父皇带你去午睡。”

楚邹眨巴眨巴眼皮,眼角有点红红的。楚昂知道他这会儿累了,想娘亲与哥姐,就也不往深里去逗他,把他抱去饭桌前一落。

大行皇帝发丧期间不宜酒肉荤食,布菜太监过嫁妆似的在紫檀木三弯腿卷珠长桌上摆好七七四十九样素菜,还有糕点、汤羹、咸菜等小碟。

楚邹面前摆着小银碗,认真地扒着米饭。他只有在王妃身边的时候才缠着要喂,到了父王跟前时,就乖觉地把能做的事情都自己做好。

吃两口,又扭头看看手上捏着的小蜻蜓。

楚昂觉得好笑,便就近给儿子夹了两筷子菜。

菜也是随意夹的,帝王家吃饭可是件关乎性命的事,被人看出来自己在饮食上的喜好是危险的,所有入口的菜都不过三口,眼睛也不特意往哪一盘菜上看。

他吃得很优雅,时年也不过二十八岁风华,举筷子的手指素净、骨节隽秀,让人觉得吃饭也是件艺术与享受。

却急坏了陆安海,频频地给张福公公使眼色,奈何张福装死不接。张福也无奈啊,皇上这么冷淡淡的,整个殿堂里只有小皇子银筷偶尔磕着碗边的声音,谁敢冒冒然地张口找话题啊。

所幸快吃完的时候,楚昂问了句:“吃饱了么?”

楚邹挪着屁股下凳子,点点头随口道:“嗯,要是有母妃做的荷叶肉就更饱了。”说完揪着蜻蜓,亟不可待地出去找小顺子。

呵呵,小东西,他倒是懂得提点自己的母亲。楚昂勾唇好笑,接王妃进宫的心绪便增浓了几分:“你想她,也得父皇先把朝堂之事先弄好。”

陆安海见状顿时松了一口气——王妃亲自下厨,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必是王爷喜欢。得咧,就是这道菜了。

办好了差事,他回去的路上脚步都轻松了很多。

殿顶上碎金刺目,看到日头偏正,心里又暗暗着急。

一脚踏进御膳房,掌勺的正在打徒弟,太监打徒弟都是往死里打的,谓之不打不成气候,打死了也白打。那锅铲打在徒弟瘦薄的后心口上,徒弟哎哟哎哟痛得直哆嗦。陆安海边走念叨着:“轻着些,轻着些。”

自己走去锅里舀了点儿稀粥,背过身子把表面的一层粥油倒进小口瓷壶里,就往御膳茶房外头走。

过内左门往景和门绕,大中午的西二长街上没几个人影儿,走到头就是乾西五所了。老久没人气的地方,只有前朝几个被废的妃子在这里住过,这会儿隔壁殉葬的宫妃淑女应该都已经被送上路了,一股清悄悄死萋萋的味道,不晓得今后又要添出来多少冤魂野鬼。

不过没人来正好,那小东西也就只敢养在这鬼住的冷宫里头。

有得住都是她的造化。

宫里头的宫女眼睛长在天上,当面背面的不把太监当人看,陆安海对宫女可没好感,对宫女生的那就更没好感了。

捡是把她捡回来了,能不能活下去得看她自个儿的造化。他一个老太监,可没恁多的闲功夫照管她。

乾西所一共有五个所,每所三进院,陆安海把小女婴藏在了西二所最深的内院闱房里。这块地儿阴气重,平素太监宫女们都是绕着走,不怕被发现。

他十二岁那年进的宫,是个没人要的孤孩子,底下没有弟妹,不晓得拿这样小的娃娃怎么办。怕她饿死,每天隔上一两个时辰就悄悄地溜过来喂点流食。

小东西卑贱,命里没福享,冒着性命给她偷了点儿羊奶,结果吃了长痱子,还拉稀,拉了他一袖子。多么晦气。后来就换作喂粥油,这玩意没滋没味的,她倒是吃得舒坦了。吃饱了就睁着乌亮亮的眼睛,吐着小舌头看自己。也就只配给她喝这个了。

宫中有规矩,戊正过后宫门上锁,没差事的太监都得出宫。从上一顿到现在得有八个时辰没喂食,也不晓得这会儿饿过去没有……顶好饿死了,两厢省事,免得再大点还不好藏。

他心里这么想着,脚下的步子却是飕飕。身体微胖,肩膀略歪略歪的,身过之处带起阵阵凉风。

抬脚跨过门槛往里走,听那角落黑漆的破窗眼内传来小儿细细弱弱的哭啼,一路上紧着的心适才塌拉下来。

瞧瞧,都说是草贱的命了吧,饿了她一通宵一早上,这还吊着嗓子哭呐。舍不得死,拗着一口劲要活,他倒是看她还能活到多少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柒』荷蒸豆腐

午后时分,整座乾西二所里静得不闻声响。微风轻拂,风声中似夹杂着阴扭的嘤呜轻吟,鬼魅游魂一般,飘忽不定。

宫中像这样空置的废弃院子有很多,废久了,脚下的砖石太久无人踩踏,细缝里长出高矮不低的杂草,宫墙与柱子上也都已斑驳褪漆。

旮旯角的矮闱房门上挂着把锁子,推进去就是小东西的藏身之处了。

也不晓得多少年没住过活人的屋子,窄仄的面积,角落一个旧炕头,旁边一张落满灰的木桌子和椅子。椅背上搭着一件褪了色的女式红袍,刺绣森绿森绿,像人摊开了肩膀靠在上头。那天陆安海抱着小女婴,天刚蒙蒙亮时推门进来,险些吓丢了一条魂,还以为椅子上坐着个人影呢。

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隔壁房捡了床破棉絮垫在炕面上,再盖上这件绣袍,褥子和被子都全了。

“呜~呜哇~”一推开门,小家伙正在褥子上轻轻地蠕动着,声音弱哑。大约是哭久了,袍子都被蹭落在床沿,力气倒不小。

陆安海大步走到床边,把小嘴瓷壶在矮桌上一搁,掀开襁褓一撩她的腿儿,果然尿炕子了。嘿,真臊,臊姑娘,冬天一件好点的棉袍都剪了给你当尿布,倒好,不够你尿两天。这后院的井里也不晓得冤死了谁,让人把口给封了,这二日宫里头忙得脚不沾地,哪来的闲工夫给你撬开,上哪儿给你弄水洗去。

他一边絮絮叨叨埋汰着她的尿裤子,埋汰完了尿裤子又顺带重复埋汰一遍她的出身,还有她那不知道是谁的舔不要脸的母亲,生怕她还不够自卑。

一边把她藕节一样的小短腿儿抓高,就着湿掉的尿布擦拭她的小屁股。

小家伙应该很舒适,嘴里发出婴儿奶气的呜嗯,由着他把自己的脚丫攥着。刚出生没多久的腿才一点点大,陆安海一个手就抓住了,她一直很安静地看着他说,听不懂他在鄙薄自己,倒觉得很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