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人
随着他的询问,屋内的气氛骤然凝滞了一下,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弦,在三人的头顶慢慢绷紧。
楚清音没有回答。迎着闻冲的逼视,她连面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分毫,语气平静地反问:“闻校尉……这是在质问本王么?”
“襄王说笑了。”闻冲欠身,态度看似恭谨,实际上不肯退让半分,“您这几日都未曾上朝,卑职原以为襄王应在府中休养,却不曾想来到了八珍坊。心中好奇,故而才有一问,并无冒犯之意。”
你这个架势,可不像仅仅是好奇而已啊,楚清音腹诽道。头脑飞速运转起来,她作势去拿茶杯借以拖延时间,余光却瞥见秦景阳借着桌子的遮挡,在下面比划了一个指向她身后的手势。
身后?左边?东方?东……东宫?是让她把话题朝着秦曦的身上引吗?已经没有过多时间来考虑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了,楚清音沉声道:“闻校尉消息通达,应是知道本王的义妹今日在馥芳园设下酒席,宴请京中贵女。她是第一次主持和参加这种聚会,本王不放心,所以便跟过来就近在这待着,以防万一。原本也没什么要紧的,谁知道竟是目睹了太子在楼下遭小贼偷窃钱袋,并被反诬一口的事情。”
“殿下?”这个情报显然不在闻冲的已知范围以内,男人微微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便是那些人……”
楚清音此时已抿了口茶:“正是。太子百口莫辩之时,恰巧是这位姑娘出言相助,这才令真相大白。本王本不欲插手,可贼人同伙手中持有兵刃,若是冲突起来恐怕会伤及太子,只好出面。为了感谢这位姑娘,太子便请她一同来楼上同坐。闻校尉这下可明白了?”
“那如今太子已然离开,为何襄王依旧坐在这里?”闻冲却不肯就此罢休,又问。
这人神烦!楚清音沉下脸来,厉声喝道:“闻冲!你是不是太放肆了?本王回答是给你面子,你不要得寸进尺!本王每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见了谁,难道还要和你一一汇报不成?你确实不是在质问本王,你是直接将本王当你的犯人审讯了!”
“卑职不敢。若有失礼之处,万望襄王赎罪。”闻冲连忙低下头去,在暗地里皱了皱眉。直觉——他的直觉一向准确——告诉他,这件事绝不如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襄王看似一切正常,可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而那静静坐在一旁的不知名女子,则不知为何令他十分在意,无法忽视。
但眼下襄王已经发怒,再去招惹他显然不是个好主意。眼珠稍稍转动,视线移向戴着帷帽的女子,或许她会是一个突破口……
“咦?你怎么在这?”
闻冲看着秦景阳,还不曾开口,却听见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他连忙转身,抱拳行礼道:“殿下。”
出现在门口的正是程徽与秦曦。秦曦头上歪戴着一个油彩面具,手中也拿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显然在这不长的时间之内已经好好玩了一通;程徽出现后便一直背过身低咳着,此时才刚刚转过来,警惕的目光在闻冲身上一扫而过,移到屋中二人那里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趁着闻冲的注意力在秦曦身上,秦景阳在桌下踢了楚清音一脚,示意她看向自己。又分点了门口那两人,做出走路的手势,最后指向皇宫的方向。
楚清音会意,扬声道:“本王在这儿久坐半日,也开始觉得身子不大爽利了,想要就此回府。原本是要将太子送回宫的,但既然闻校尉在,那就请君代劳了吧!”
秦曦显然对闻冲也有些避之惟恐不及的样子,闻言小脸皱成一团,又想撒娇:“皇叔……”
“你都在外面疯玩了这么久,还要讨价还价?今日的功课做了吗?”楚清音一瞪眼,“若是不听话,今后便别想再出来了。”
这最后一句比什么都管用。秦曦扁了扁嘴,仰起脸,以壮士断腕的表情看着闻冲,说道:“赶紧走吧!”
他这么一打岔,闻冲就没法再套话了。只得回过身来,向楚清音一抱拳道:“卑职定会将太子平安送回皇宫。襄王,告辞。”
“不送。”楚清音巴不得他赶紧消失。
闻冲与秦曦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楼下。楚清音这才长长出了口气,抹了把手心的汗,心有余悸地抱怨:“他那是什么口气?对谁说话都这么拽吗?还有那眼神,我差点都以为他看出什么了呢!”
“一个毫无身份背景之人,能从原本不入流的县城捕头被屡次破格提拔,最终坐到司隶校尉这个位置上,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秦景阳摘下帷帽,“闻冲最令人忌惮的,便是他对不寻常之事的敏锐嗅觉,与对真相穷追不舍的执着韧性。他由皇兄一手提携上来,自然也会将我放在假想敌人的位置。”他嗤了一声,“比起徐元朗来说,还是这不会叫却会咬人的猎犬更为危险。”
程徽道:“好在此人并非佞臣酷吏,虽是圣上的孤臣,却并不会在没有受到指令的情况下大肆调查,甚至罗织罪名。但是被他盯上,总是件麻烦事。”说着看向秦景阳,“王爷,要如何处理?”
秦景阳冷哼:“司隶校尉固然大权在握,可本王也不是吃素的。只要皇兄那边不表态,他想要动本王,就得掂量掂量会不会把自己给赔进去。”他朝着楚清音的方向敲了敲桌子,“话虽如此,可今日之事闻冲既然知道了,总是要询问太子与那些小贼一番的,这个身份估计瞒不得太久。此事交给我处理,一更天后我自会前去宫中,先行下手,与皇兄详谈。在这之前倘若有人来问,你便咬定不知道我是谁便可。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说罢站起身来。
“王爷。”楚清音连忙也站起来。襄王转过头来看着她,神色间仍然带着淡淡疏离。但楚清音却能感觉到,相见之初男人眼中的那股戒备与敌意,此时已消去了大半。
“我会尽我所能,配合您的行动。”她伸出手去,“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秦景阳:“……你伸手干什么?”
楚清音:“……”
一刻钟后。
看着秦景阳与苹儿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馥芳园角门的后面,楚清音放下马车窗口的遮帘,向程徽点点头:“走吧。”
程徽掀开帘子向外面吩咐了句,片刻,马车便走动了起来。楚清音倚在软靠上,长长出了口气:“刚才多亏你带着太子及时出现,不然我还真怕那闻冲看出什么来。”
程徽微笑道:“我一直带着太子在附近打转,见他出现,知道恐怕楚姑娘应付不来,便连忙回来了。”他端详了一番楚清音的神色,“今日与王爷相谈,可还顺利?”
“挺好。”楚清音耸了耸肩,“虽然之前对他已经有所了解,但是果然还是不如见到真人来得直观。他身上没有我所臆想的、封建社会当权者的某些通病,位高权重却也称得上是够开明、愿意交流,对于这点我还蛮庆幸的。”
听见了陌生的名词,长史决定默默忽略过去,不去追究。根据以往和这位楚姑娘谈天的经验,如果他对此发出询问,楚清音一定会想方设法解释,在解释的过程中又会不经意地带出更多的陌生词汇,最后的结果一定是离题八万里。总之,能知道这两人沟通良好,这就足够了。
程徽这样想着,却见那位异界来客转过眼来看着自己,有些欲言又止地开口:“长史,我想知道一件事。你们家王爷区分外人和……和自己人,这个标准是什么?”
程徽一怔:“楚姑娘是指?”
“态度。”楚清音言简意赅地回答。
程徽恍然,苦笑道:“王爷这也是情非得已。常言道‘亲则生狎’、“近则不逊”,王爷他身份敏感,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遭人议论,若不显得生人勿近一些,便更不知要多出多少麻烦来。”又安慰楚清音道,“日久见人心,楚姑娘的一片赤诚,有朝一日王爷一定会感受到的。”
“那我可就借你吉言了。”楚清音叹了一声,闭目小憩。
这些话她其实是故意和程徽交谈,借机说给秦景阳听的。事实上,襄王给她留下的印象甚至良好得超出了预期。这个男人冷静,负责,谨慎,理智,居安思危,能屈能伸;既不野心勃勃,也不盲目愚忠,拥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特别是在阻止婚约这件事上,他的出发点并非自己的个人好恶,而是为了大局考量。她很欣赏这样的秦景阳,并且真心希望能与其合作良好,不生间隙——虽说目前看上去还很任重道远就是了。
不过王爷,其实我看您当女人当得也挺愉快的嘛。对比了一下秦景阳在不同人面前表现出的不同姿态,楚清音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了一句。
大概是因为只有在那种情况之下,你才能容许自己,真正地卸去“摄政王”这个身份与包袱吧。
只是去见了个面,回头就被连发了一张好人卡和一张同情卡,对此襄王殿下尚且毫不知情。实际上就算他知道了,恐怕此时也无暇理会,因为馥芳园这边又出现了突发状况。
由于秦曦与闻冲的耽搁,与楚清音的见面所花的时间比预想中的要多出许多。跟随着苹儿回到馥芳园,秦景阳急匆匆地向着海棠所在的屋舍赶去,可是还没到近前,他便听见了一个耳熟的、洋洋得意的、令人厌恶的声音:
“二姐!宴会都结束了,你倒是出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楚四:楚清音,你有本事在屋里装睡,你有本事开门啊!【雪姨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