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2 / 2)

宁氏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过去,喜滋滋道:“当真好使?那方子可是哀家托人从民间花重金买来的呢。皇儿若想要,哀家便叫人再多配一些,都给你送过来……”

他二人其乐融融地说着话,乍看上去,好一副母慈子孝的天伦图景。秦景阳跪在原地,沉默地听着母亲对皇兄的拳拳关怀,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拢在眸底,面上只余下一片死水般的木然。

母亲为什么这么恨他,他从前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得知了更多的宫中秘辛,这才渐渐明白了。冰冷的皇宫逐渐扭曲了这个女人的心性,她恨那风流薄幸的帝王夫君,恨夫君所宠爱的小妾,恨那小妾的一双儿女,恨自己的年老色衰与感情失败。哪怕是后来夫君马上风死在了宠妾身上,让她有理由以最残忍的方式处置了后者,那一瞬间的快意却依旧无法抵消经年累月积压下来的怨恨,必须要继续寻找一个合适的对象,作为宣泄的出口——一个可以供她肆意打骂发泄,却无法反抗半分的人。

如果说皇兄承载着曾经琴瑟和谐时、母亲所有美好的回忆,那么他秦景阳所担负的,便是她这种种的怨念与痛恨。

感到委屈又如何?感到不公又如何?孝之一字大过天,当朝太后,生身之母,哪怕他是手握大权的摄政王,在这个女人面前也只能放弃所有的防御与反击。也罢,至少他已不会再对母子之情抱有憧憬,无所谓希望,便无所谓失望。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原本就是要走的,何必再跪在这儿碍眼。只要有皇兄在旁边帮腔,宁氏应该也不会强留自己在这儿呆着。秦景阳这样想着,正要开口,却突然听见太后说道:“正好,不久便是哀家乖孙的大日子,可要好好操办一番,不能出半点差池,也好给他的父皇冲冲喜。说不定啊,这一遇上喜事,精气神就上来了,病也就好了呢!”

……什么?

秦景阳一惊,下意识抬起头来,恰巧与秦煜阳投过来的目光撞到一起。他连忙收敛了不适当的表情,道:“明日臣弟便会回来接手诸项事务,皇兄只消放宽心,静养便是。”

秦煜阳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六弟了。纳征之礼一事,你多与宗正、太常两寺商量一番,务必要确保万无一失。”

“臣弟明白。”

“六弟若无事,便先回去吧。”

“臣弟遵旨。母后,儿臣告退。”

一路面色如常地出了皇宫,坐上马车,秦景阳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既然九日后的纳征已经被赋予了为皇帝冲喜的意义,再想要设法推迟此事,就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转圜的可能性被压缩到最小,除非楚清音真的死亡,或者是发生了什么强大的不可抗力,否则仪式的举行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还没来得及想出一个大体的计划,就已经被告知这条路已经被完全堵死,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顶。心情烦闷之下,秦景阳忍不住狠狠用拳头捶了下马车的厢壁。前方赶车的侍卫吓了一跳,停下车回过身来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怎么了?”

“……没事。”秦景阳捏着眉心,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将心里那股强烈的挫败感勉强压了下去,“回王府吧。”

车轮再度开始转动。秦景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楚清音与秦曦的婚约上。

就算是订婚礼成了既成事实,他还是一定要想方设法,破坏掉这桩隐患重重的亲事。乐观点想,这样的话,他们倒像是如同楚清音所说的那样,拥有了足够的时间,来筹备一个更加完善周密的方案,尽可能地将损失与代价降到最低。

首先,楚二的处境便是一个麻烦。一旦计划启动,失去了皇家的庇护之后,她在楚家的基本存活都会成问题。死遁之后改头换面、隐姓埋名的难度太大,并且风险也极高,秦景阳并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那么剩下的,便只有在被卸下太子妃的头衔之后,再赋予她一个同等级、甚至更加尊贵的身份这一种方法了。

想到这里,秦景阳原本阴沉的脸色变得更加晦暗,几乎要滴下墨来。这个问题他在先前已经无数次独自考虑过,但是每一次的结果,却都毫无例外地指向了一个他最不想看到的答案——

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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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自攻自受是个好主意……【死

冲喜除了给病人娶媳妇之外,也可以指子女娶媳妇为生病的父母长辈冲喜,这里选的是后一种意思。

☆、有客从远方来

其实,关于自己干脆内部消化、娶了楚清音为妻这件事,秦景阳从前并不是没有考虑过。

他一直独身未娶,一来是因为没有心仪之人,对于成家生子的渴望也很淡薄;二来也是因为襄王妃这个位置并不是那么好坐的,自己地位微妙前途未卜,极容易耽误了人家女子。况且在一些人眼中看来,摄政王无妻无子,威胁性便会小了许多,哪怕将来真的架空了君主自己独擅专权,死后也是要将大位还给皇帝一脉——总归是“正朔”就好。

所以,借由婚姻的借口将楚清音绑在身边,两人的身家性命与切身利益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将来又可以名正言顺地共同行动,秘密也不容易泄露,实在是最为方便的解决之道。

然而,若是结合了外界条件来看,这条路子却是一个坏到不能再坏的下下策。摄政王抢了自己的侄媳妇,太子的未婚妻,这消息一旦传出去,绝对会成为大周自开国起最大的皇室丑闻;况且楚清音并不是一般人,她是左丞相的女儿,其婚姻会影响到三公之一的站队问题。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看,自己一旦这么做了,都一定会与皇兄之间产生更大的间隙,甚至就此决裂。

就算退一万步讲,若是在纳征之礼举行之前采取行动,这个方案大概还有那么一点点顺利实现的可能性。毕竟太子妃的人选虽然早已定下,但知道此事的也仅限于王公贵族,他们为了官爵性命自然会闭紧嘴巴,不向外胡乱声张皇族的丑事。可是在礼成之后,楚清音的身份就会被昭告天下,万民皆知,这时候再出手抢人,造成的后果将会是毁灭级的。

可若是在这短短九日之内仓促行事,直接从推迟婚约变成“强取豪夺”,只怕皇兄听见这个消息之后,病情绝对会在顷刻之间猛烈加重。且不说从亲情角度讲,秦景阳也确实不愿在此时给皇兄雪上加霜,单说真的这么做了的话,到时候他身上的罪名,恐怕就不仅仅是“横刀夺爱”这么简单了。

身体后靠在车厢壁上,襄王烦闷地闭上了双眼。他仿佛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无法脱出的困局,四面都是死路。

这次去皇宫的结果,很快也被楚清音和程徽分别得知,两人同样一筹莫展。眼看着日期一点点逼近,官署中有关纳征礼的各项准备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他们,却似乎真的已经无计可施了。

令三人都意想不到的转机出现在四日之后。

初春已至,万物新生。天气晴好,秦景阳指挥着揽月与临星将楼里的躺椅移到了院内,放在抽出新枝条的杨柳树下,盖上一条薄毯子,闭目小憩。

自从那一日从皇宫回来后,他便重新拾起了监国摄政的责任。楚清音虽然是个省心的,在某些事情上也有一些不错的见解,但毕竟是个新手,经验不足。就算有程徽从旁辅助,两人能处理的政务还是有限,许多事情还是要等到他晚上回来后才能做决定。于是秦景阳每晚都要忙到三更半夜才停,只有在趁着换到楚二姑娘的身体上时,才能在白天偷闲补个觉,缓解一下精神上的疲惫。

至于纳征之礼的事情,襄王觉得自己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不然还能怎么样呢?他全权负责此事的顺利进行,眼睁睁地看着一项项准备工作完美就绪,而宁氏总算找到了一项可以让她越过“后宫不得干政”的禁令、从旁关注的事情,免不得又要处处给他添堵。唯一能让他松口气的,就只剩下白天是楚清音代替自己,去忍受太后的种种刻薄言语这件事了。

和煦的微风拂过脸颊,带来草木的芬芳气息。难得的惬意时光,秦景阳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见有个稍微陌生的声音带着惊喜喊道:“阿清!”

这声喊叫得襄王殿下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消。从躺椅上支起身,他刚刚朝着院门口转过头去,便看到来人已经朝这边直冲了过来,一把将他搂在了怀中:“你可想煞姐姐了!”

脸陷入了两团软肉当中的秦景阳:“……”

“嗯?怎么不说话?”怀中的妹妹身体僵硬地沉默着,来人有些疑惑,松开手臂弯下腰来,与其四目相对。“三年没见,不认识姐姐了么?”

秦景阳不自在地向后仰了仰头,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阿姐。”

面前的年轻妇人看上去二十五六上下,生得明艳大方,英气十足,周身上下都散发着蓬勃活力,正是楚清音的同母姐姐,荥阳郡王妃,楚汐音。她仔细端详了秦景阳一番,又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脸,双眉蹙起:“怎么觉得比以前瘦了,瞧这小脸尖的,气色也不太好。”旋即又舒展开来,高兴道,“不过这精气神可比以前强多了!”

被捏了脸的襄王殿下:“……”

楚清音生母早丧,从小基本是由这位长姐手把手拉扯大的,姊妹两个感情很是深厚。就算秦景阳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承受不来,但他如今毕竟是继承了楚二姑娘的身份和人际,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将楚汐音一把推开。他正想不露痕迹地逃脱大姐的魔爪,忽然听见院门口响起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小妹刚刚许是在睡觉,却让阿汐你给吵醒了,此时只怕还没晃过神来呢。”

“是么?”楚汐音咕哝了一句,总算直起身来,退后两步。

这话如果是旁人说的,秦景阳定会在心中默默感谢兄台搭救之恩;可惜不巧,对于这个人,他不摆脸色就不错了,实在无法生出半点感激之情。表情古怪了一瞬,襄王终于极其勉强地迫使自己露出了一个不算坏的脸色,对着走过来的年轻男人招呼道:“……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