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徽这么一走开,气氛就变得更加尴尬了。楚清音此时倒有些忐忑起来了,秦景阳怎么说都是个位高权重的亲王,被自己当面打脸会不会恼羞成怒啊?她偷偷瞄了对面人一眼,却发现襄王殿下的表情与其说是恼怒,不如说是费解。
“为什么?”他问。
“呃……”这问题细说起来就复杂了,并且很可能会继续伤害到襄王殿下的自尊心。但是趁现在不把话讲明白,将来肯定还要闹出更大的麻烦。咬咬牙,楚清音郑重地说:“王爷,我要事先声明一点。以下我说的所有话,仅仅是就事论事,若有失礼,请您大人大量,不要和我计较。”
秦景阳不悦道:“本王看上去是那种毫无容人之量、心胸狭窄之辈么?你直说便是。”
“那我就直说了。”楚清音叹了口气,“我很累。每天都要竭尽全力扮演好您的角色,甚至在做女人时都要注意和您平时的表现保持一致,这令我感到压力很大。我既不是您,也不是原本的楚二姑娘,在日复一日地重复这两种身份的过程中,我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忘记原本的我是什么样子的了。我在逐渐成为一个‘演员’,甚至是一个布偶,事事都遵照着既定的人物设定去做,没有自我。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感到十分不安。”
“可这与你不肯嫁与本王为妻有什么关系?”秦景阳皱眉道,“就算你不嫁给本王,也无法改变你我身份错位的事实。倘若真能找到方法来将一切恢复原状,本王又何尝愿意依旧保持着这女子之身?”
楚清音苦笑:“老实说,在解除了与太子的婚约之后,我想要将丞相次女的身份也一并摆脱,就此脱离楚家。这样,至少在晚上,我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不必再被各种身份与头衔所束缚。对于您来说,太子妃与襄王妃之间有着千差万别,但是对于我来说,两者却是一样的。”
将这些心里话一股脑说出口,楚清音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她也明白自己的想法太理想化,太不切实际,而秦景阳为了大局考虑,也不可能真正放她回归自幼。但这些事情憋在她心里太久了,简直不吐不快,既然对方允许她直抒己见,那么她也就不客气了。
一片安静之中,她等待着秦景阳的宣判,等待着他说自己不知好歹,将这一切断然否决。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襄王居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是说,”沉吟半晌,他终于开口,“整日忙于附和本王的身份与行为,令你觉得疲于奔命,不堪重负?”
“……差不多可以这样说吧。”
“同样地,你不希望成为本王的影子,抑或是附属品。”这一句话,秦景阳已是笃定的口气。
“…………是。”她不愿意直接讲出口的话,却被男人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了。
秦景阳又沉默了起来。楚清音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的最后决定,终于,襄王复又抬起头来,看向她。
“这婚,是必须要结的。”他说,“在失去了太子妃的身份之后,你需要一个与之相当的头衔来令楚家人有所顾忌;而本王也需要一个挡箭牌,以防皇兄向府中随意塞人。与本王成婚,你我互惠互利,这是纯粹出于形势需要上的考量。”
“以一年为限,若是婚后一年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本王可以承诺,助你假死离去,重获自由。”
程徽在外间等了许久。隔了一扇门的里屋很安静,虽然没有爆发争吵这一点令他还算欣慰,但是想起自己离开前屋内的局面,长史又不禁有些感到忧虑起来。
事实上,楚清音最近状态不佳,对此程徽不是没有看在眼里。但是这位楚姑娘又是个十分负责的人,只要有外人在场,便绝不会露出半点破绽,不会表现出任何有反秦景阳常态的言行;但是每当与自己独处时,她却开始越发频繁地显露疲态,并且经常毫无预兆地叹气。
对于楚清音这样表现的原因,程徽其实也隐隐能猜到七八分,他觉得同情,但却爱莫能助。楚清音的病根出自心里,并非他帮着多批几本奏折、多处理几份公务就能好转的。
想要摆脱这个困境,只能从秦景阳那边入手;又或许,只要这身份错位的事实存在一日,这矛盾便是不可调和的,即使是王爷也无能为力。
他正在兀自沉思,冷不防门开了。程徽猛地回神,一抬头,却见是秦景阳走了出来。他面无表情,脸上既看不出被拒绝的恼火与灰心,也看不出协议达成的放松与喜悦。
“王爷,楚姑娘她……”程徽向屋内望去,没看到另一个人跟着一起出来,他有些迟疑地发问。
“她在里面。”秦景阳并没有细说的兴致,简短回答,“谈妥了。本王先走一步,你们一会儿再回去。”说罢便戴上帷帽,径自出门去了。
程徽目送他一路走出屋子,身影消失在院门之后,这才收回目光,走进里屋。楚清音依旧坐在原处,似乎正魂游天外,脸上还带着一副惊诧与迷茫混合的神色。
“楚姑娘”程徽试探着唤她。
“……啊?哦,是长史啊。”楚清音终于回神,连忙收敛了自己表情,掩饰性地移开目光,匆匆站起身来。“王爷已经走了?那我们一会儿也回去吧。”
“请恕在下贸然发问……”虽然知道自己不该随便过问这些事情,但这两人的表现实在是太奇怪了,饶是程徽也按捺不住心中强烈的好奇,“楚姑娘与王爷……究竟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其实也没什么。他听我说了拒绝的原因之后,将计划改成了假结婚,并且答应婚后一年只要不出意外,就可以帮我死遁,改换身份。”楚清音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出于直觉推断,程徽总觉得事情应该远不该这么简单而已。他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到此为止,却听见面前人以介于感慨与赞叹之间的口吻,深深地叹了口气。
“长史,你们家王爷真是个好人。真的。”
对于自己和楚清音每见一面,就被对方发一张好人卡这件事,秦景阳自然是毫不知情,离开那处院子后便又偷偷溜回了金器店。他久久不归,映玉已经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见他终于出现,几乎要喜极而泣。两人连忙又换了衣裳,这才重新出去找两个轿夫,启程回转楚府。
坐在轿子里,秦景阳手中握着一只金镶玉的簪子,心不在焉地把玩。
这小玩意是在方才的金器店中买的。虽说做工还算精致,可价钱并不高,也不是什么珍贵物事。但是刚刚临走时,想起每天楚清音总要早早起床,赶在两人灵魂转换之前,将一天的衣服首饰妆容都打理完毕,他却鬼使神差地掏钱买下了它。
楚清音日复一日,兢兢业业地代替自己出席早朝、会见大臣、处理政务,临了还要抽出时间磨练武艺,熟悉大周各地的风土人情,比起她来说,自己扮演成闺阁女子时的态度,好像确实是太过敷衍了点。
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做?手指抚摩着簪子上细密整齐的螺纹,秦景阳的神情一时间有些恍惚。那个女人或许会以为他是良心发现,但事实究竟如何,却只有襄王本人才清楚。
他是不会——也不可能——在婚后一年履行承诺,让楚清音离开的。正如他秦景阳无法从朝堂时局中脱身,去做一个闲云野鹤,作为北周摄政王这个身份的另一个拥有者,楚清音也同样身不由己。他不能为了实现对方的愿望,而将自己一方所有人的命运拿去冒险。命运使然,并非当事人的意愿所能左右,身处这个地位,有些东西是注定要被牺牲掉的。
楚清音大概也明白这一点,在说那些话的时候,恐怕也是出于做不得难道还说不得的心理,实际上并没有抱多少能够实现的希望。所以,在他作出那个承诺,并且表明自己会同样试着为她做出改变的时候,她才会露出那般难以置信的神情。
同时,秦景阳也相信,如果他固执己见,言辞激烈地反驳了对方,并且强制宣布维持原有决定的话,最终做出妥协的,肯定不是自己。但不知怎么的,襄王地啊你啊觉得他似乎并不希望看到那样的情形成为现实。
他希望在今后的相处之中,楚清音能够改变想法,心甘情愿地决定以王妃的身份留在自己的身边。此举无关爱情,秦景阳心中很清楚,到目前为止自己并没有对对方产生任何类似心动的感觉,只是两个被命运绑定的无奈之人,在一起搭伙过日子罢了。他知道这样对楚清音并不太公平,所以在这个前提之下,他愿意投桃报李,让对方能够活得更加轻松一些,自在一些。
但如果即便是这样,一年期限到了之后,楚清音依旧要走呢?
那就……等真到了那个时候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尽量在八点半之前。
王爷和楚二目前——至少在非潜意识里——都没有爱上对方啦,毕竟他们虽然每天都在围观对方的一日作息,但是直接的互动并不多。所以楚二觉得累想走,王爷处心积虑想留下她,却也不是因为爱情。不过我们可以坐等他俩自打脸的那一天~o( ̄ヘ ̄*o)
【预告——楚敬宗:我要带全家出去旅游。秦景阳:求拼团。楚敬宗:……】
p.s. 卷名无误,就是“喜”窗烛~~~~
☆、生米煮成熟饭
秦景阳的诚意,楚清音很快就感受到了。
从前的襄王殿下白天只有两件事可做:吃饭,以及睡觉。虽说也是因为晚上经常要加班加点地处理政事,不得已在下午补眠,但他本人也确实对闺阁女子的日常生活敬谢不敏。
衣裳越不花哨越好,发式越不复杂越好,首饰越不闪亮越好,妆容没有最好。抄佛经?奏折都看不过来。侍候花儿?没耐心。逗小鸟?怕捏死。荡秋千?小孩子家家的游戏。做女红?呵呵。